傍晚,圣裁骑士第一次整列出镇。队伍不多,只三十六人,前十六执轮;其余背灯、背秤。旗仍是不太闪亮但在风中很稳的那面,风把金线拎起一指又放下。
“去哪儿?”伊利奥问。
“东边‘落潮渡’。”赛勒斯答,“星落的人在那儿熄灯、挪白石。他们想让我们听不见自己。”
“那我们呢?”
“把灯装回去,把白石刻得更深。”赛勒斯看了他一眼,“还有——把该还的愿,一件件还上。”
对于星落来说,对方的歌者之路是一条新路,他也在摸索破坏对方变强的方法,所以对方的一些布置,他自然要一一拆除,这次对方在暗,而他在明,那么索性不在遮掩,大大方方地拆除对方所有的布置,虽然不知知道作用,但拆了总没错。
行到镇口,灰碑下那句“每死一人,余者再稳一拍”旁边,又添了一行小字,是某个识字不多的镇民刻的:
“有灯可走夜路。”
伊利奥看着那行字,胸口骨灯轻轻一亮。他忽然明白:圣裁不是把火往外烧,是把火束在骨里,让它照到该照的地方。
他第一次举起轮,低声——也是硬声——宣了一句属于行路的判词:
“在——愿——守。”
风从他指缝里穿过,变得柔和了一点。
路上的小白石把他的脚步记了下来。
前方,落潮渡的水声,像在远远回答着:“在,愿,守,在——”
落潮渡的水咸得发涩,潮声天生带着四拍:一、二、三、四——退。码头的桩子全被削成了钝头,灯架横倒在岸草里,白石被人用铁锤挪斜,像被拧歪脊梁的老人。更刻薄的是,每隔十丈就插着星落盟军的新木牌:“禁灯。”两字用铁钩刻,钩处故意留了毛刺,风一刮,字眼像在发出笑声,破坏着牌子和歌声。
圣裁队到时,天色刚转铅灰。队列不大,灯先行:四名背灯的修士两两并步,灯罩蒙黑布,布角垂着白灰秤的细链。赛勒斯一路行来,瓦勒里安一路看风,玛拉一路看人的眼。伊利奥忍着想说话的冲动:他胸口骨灯新立,声音一走心就会变硬——硬声不宜闲聊。
“判台在渡心。”瓦勒里安道。
“敌人熄灯、挪石,从路上破坏我们的路。”赛勒斯道,“我们就从原路一路裁回去。”
他们先立了判井:不是深井,而是在渡心铺了一圈井砖,砖缝里嵌细白石。白灰秤挂在横木上,秤星静静垂着。玛拉把空圣杯放在井沿,杯壁里映着流云与潮水。
“先问名。”
“再问愿。”
“再问罪。”
瓦勒里安把三字钉在渡心的风里,风便不再乱跑。
这有点类似于布置魔法阵,但更多的是像某种仪式,没有深渊仪式那么黑暗邪恶,反而多了一种神圣之感,似乎在沟通光明神,但是即使对方不给回应,力量也会形成,像是调动了空间中不属于几大元素的力量,某种仪式之力,类似于诅咒,又不需要光明元素的参与。
第一个上前的是渡口老艄公,皮肤像风把盐揉进去又晒干的木头。他一见圣裁队,先跪后叩,嘴里一句话磕成三截:“我……我挪了三块白石……是他们逼的,我怕死。”
“名?”
“文七。”
“愿?**”
“愿把石头挪回去,还愿把渡线认成四拍,别多一划少一划。”
“罪?”
“怕死……偷懒……还骂过灯,说灯是累赘。”
白灰秤歪过一分,随即回正一分。瓦勒里安点头:“补愿——护三桩灯一旬。护不住,秤再斜;护住,秤回正。”
文七哆嗦着站起来,像得到一条生路。玛拉把一盏小灯塞到他手里,伊利奥把灯芯往里推了推:“灯不重,护灯也不累。”文七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还稳的牙:“我知道了,灯是我前行的路。”
第二个上前的是个卖盐的小贩,背篓里盐砖已经潮湿。“名?——阿黎。愿?——愿把盐按秤卖,不短斤。罪?——私下替人熄灯,图省油。”白灰秤一沉,秤星挂在有罪的一侧,半晌不动。阿黎脸发白,手发抖:“我改,我把油补上,我……”
“补愿——护两名赴渡者过潮尖。”瓦勒里安淡淡,“若护不住,迟焚。”
阿黎像被判了缓刑,重重磕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三个、五个、七个……渡口的人一个个上前,“名—愿—罪”的节律把恐慌裁决成一件件可做的事。一些被讨伐光明联军的侦察骑士逼迫过的青壮也被揪进来问——不是立杀,是先立愿,给他们一个赎罪的机会。白灰秤照看着每一颗心的轻重,秤星像一只会点头的小灯:愿一亮,罪一栽,灯就矗了。
问完人,便该问路了。
“白石挪斜,刻得不深。”修伯特拿出铁锤,“我们刻深。”
“灯架被拔,桩根还在。”玛拉道,“我们把灯装回去。”
“路标要加水律。”伊利奥忍不住插嘴,“风能作乱,水反而稳。”
瓦勒里安回头看他一眼,那眼神像井水,凉但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说你所谓的水律。”
“风在空中,井在地里,水在中间。”伊利奥比划,“我们在渡心下四个潜灯,灯罩内壁刻四拍,水流自然会带来某种节奏;再在浅滩埋两口水井,井圈用白石,井里装苇芯,让水声自己守拍。”
卡洛恩木腿“笃”地一点:“说人话。”
“就是——把灯装进水里,让水替我们唱。”伊利奥挠挠头,又憋出一句,“我起个外号,叫‘水回井’。”
塞琳斜他一眼:“取名的嘴收着点,别越叫越野。”
瓦勒里安却点头:“可行。风能搅动歌声,但还搅不动水底。”
潜灯沉下去时,水面只是轻微抖动。文七眼尖:“它会不会灭?”
“不会。”伊利奥笑,“水只会把信念之火抱紧。”文七一拍大腿:“我就知道灯没事!”
星落的盟军来得比预期快。这是一队持有鼓的队伍,鼓面绷兽膜,鼓手骑在大嘴鸟上,顺风而来,音浪把芦苇压成一片青鱼鳞。
“他们来了。”赛勒斯把旗稍稍压低,“外环护井,内环守水声。”
风鼓第一声砸下,渡心的灯纹抖了一抖。第二声砸下,码头棚顶“吱呀”乱响。第三声砸下,岸上的歌抖散了半句——水下的拍却稳得像岸基。
“反鼓。”瓦勒里安抬手,“以水回井为鼓心。”
玛拉带人沿岸拍桩:每隔两丈一根木桩,桩头缠苇绳,苇绳浸水,合唱队把缝合曲的暗拍落在桩上。桩不响,但水响;水不吼,但给予回应。
风鼓第四声砸下时,回声先吃掉自己——“回音井”的老规矩变成“水回井”的新规矩:先让水把乱吃进肚,再一口口吐成四拍。
兰蒂斯站在对岸,眉头挑了一下:“他们把鼓搬进水里了。”
“抢井。”他下令,弩手齐发,钩镖带铁链,目标潜灯。
塞琳一声短促的“换”,灰白披风队从水雾里斜出,回井步踏在弩线刚要收紧的那一拍——半退、一踏、再进,三步之后,弩链全被缠在一条废桩上。莱因哈特一刀点在对岸鼓手的鼓心边缘,声浪歪了半寸,第二个鼓手的拍也随之打滑。
“护二名。”他压着嗓子对身后两个尚未受痕的少年说,“跟我的拍——别抬头,只看脚尖。”
两名少年原本腿肚子直打颤,听到“只看脚尖”,反倒逐渐稳了下来:脚尖前就是白石,石缝里是渗出水,大自然帮忙打着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