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年节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另一种更为紧张而兴奋的躁动已然弥漫开来。
又到了科举的时候,鲤鱼跃龙门,成不成就在此一跃了。
加开恩科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而且年前封印之前更是下发了公文,路途遥远的举子们,往往过了元宵节便陆续启程,跋山涉水赶往京城。
路上不敢走得太急,怕染了风寒误了前程,到了京城也需留出时日安顿休整,适应水土,将身心调整至最佳状态,因此提前出发是常态。
聚贤庄那相思面的生意,也到了每年最红火的时候,尤其是专门推出了“状元面”之后,更是供不应求。
凡青阳郡籍的举子,凭路引文书,每人可免费获赠两块相思面的事情还要继续做,不仅如此,连南岭举子,今年也添进了这份“暖心礼单”中,同样能免费领取两块。
此刻,柳府的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暖。
窦苗儿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写给各地聚贤庄分号的回执。
虽说各地送过来的促销方案和预计营收都是按照往年的章程做的,但是有些地方她还是做了一些改动。
做商人肯定要赚钱,但是不能只盯着钱。
最后一封回执确认完毕,她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刚将文书整理好,便听见门外熟悉的脚步声。
柳庭恪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外头微凉的寒意。
他脱下官袍,换上常服,又在火盆边将自己的身子烤热,才走到窦苗儿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按了按肩膀。
“看了一下午?歇歇眼睛。”
“嗯,刚弄完。”
窦苗儿放松地靠着椅背,享受着他的按摩,“朝上如何?我听说今日大朝会,定了考官?”
柳庭恪便将殿上情形,从三位副考官的“被迫”表态,到陛下对赋税新政只字不提却宣布散朝,细细说了一遍。
他语气平和,仿佛在讲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
窦苗儿听罢,啧了两声,明亮的眼眸里闪过狡黠的光:“心理战算是叫你们……叫陛下给玩儿明白了。那刀举着,就是不落下来,底下那些人,心里怕是跟猫抓似的吧?”
柳庭恪笑了笑,走到一旁的摇篮边,俯身看着里面咿咿呀呀挥舞着小手的女儿,眼神瞬间柔软下来。
“是啊,世族那边,本来安排了不少学子,只等陛下在朝堂上公开提出新政,便要在士林间鼓噪生事,甚至在京城闹出些动静,给陛下施压。可如今陛下不提,他们师出无名,若强行发动,反倒落了下乘,显得迫不及待,居心叵测。”
窦苗儿也走过来,倚在柳庭恪身边,看着女儿粉嫩的小脸,接口道:“而且,经朝堂上这一出,世族们自己也互相猜忌了吧?三位副考官今日在殿上的表现,落在他们自己人眼里,恐怕滋味复杂。谁也不知道身边站着的人,是不是下一个‘不得已’。再有动作,恐怕也得防着自己人背后捅刀子,必然是畏手畏脚,投鼠忌器。”
“牛牛,看你娘多聪明!”
柳庭恪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脸蛋,逗得小家伙咧开没牙的嘴直笑。
他转头看向窦苗儿,眼中满是欣赏与温柔,“一点就透,陛下要的,虽然说等三日后大朝会,但是且等着吧,恩科不是小事,三日又三日,三日何其多啊!”
“那你这同考官,还有慕大哥那副提调官,可有的忙了。”
窦苗儿说道,语气里并无多少担忧。
柳庭恪笑着说道:“就算再忙,也不会耽搁陪牛牛,还有陪牛牛的娘亲,牛牛快让你娘别担心啦,爹永远会把你和你娘放在第一位的!”
窦苗儿白了他一眼:“谁担心了?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俩过得也挺充实的。”
柳庭恪啧啧两声:“牛牛快看,你娘又在口是心非了,这样不好,不许跟你娘学。”
“少胡说八道!”
柳庭恪回头笑着看她:“你那红红火火的状元面,南岭的举子也送?夫人这手笔,让为夫甚是感动。”
窦苗儿挑眉:“就你机灵。”
柳庭恪在南岭的时候,南岭郡守帮助良多,而且南岭偏远,属于无派系之地,士子赴京不易,结一份善缘,总是好的。
而且石州的磐石书院,柳庭恪怎么也是第一任院长,总要跟别的地方有所区分,才能再多一分亲近。
柳庭恪握住她的手,“得贤妻如此,为夫想不青云直上都难。”
书房内,烛火明亮,摇篮里的孩子已经安然入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柳庭恪和窦苗儿低声说着话,偶尔相视一笑,空气中流淌着平淡而温暖的默契。
不管外面局势如何诡谲莫测,暗流如何汹涌,至少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时光静好,温馨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