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夜。
兰斯东郊,废弃的铸铁厂地下室。
这里的空气沉闷,混合着铁锈尘土以及人体汗液的味道,唯一的一道亮光来自一盏用废弃罐头改造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摊在破木桌上的手绘地图和几张因反复触摸而边缘卷曲的照片。
卢卡斯队长的手指,粗糙且稳定,点在地图上一条用红铅笔标出的曲折虚线尽头——那里是贝辛机场燃油储存区的外围。
“这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担心门外就有德国的特务在偷听。
“这是排水渠还有水泥预制板,根据你们的情报,西北角那块有裂缝,而且足够大。”
让·杜邦凑近些,眯着眼看了看,重重点头道:“对,但我们的人没法靠近确认,那边晚上也有流动哨,带着狗。”
旁边一个名叫塞缪尔的年轻队员低声接口:“狗不是问题,我们有这个。”
从脚边的背囊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后是几块看起来像油脂一样的东西,他轻轻扣了一小块下来向杜邦展示着它:“特制的,能干扰它们的嗅觉,让它们烦躁不安,但不会伤害它们。”
卢卡斯继续移动手指,虚拟的路径沿着排水渠深入,绕过几个标注为“探照灯”和“固定哨”的点,最终停在一片阴影区——油罐区卸油口地下检修通道。
如此之详细的地图是卢卡斯的人到来后才侦查出来,他们比抵抗组织的人更会隐蔽。
“目标是这里。”
卢卡斯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我们不从上面碰油罐,风险太大,要从地下检修通道进去,找到主输油管道,或者最好能直接进入泵房附近的过滤装置。”
“然后投放杂质?”
杜邦确认道,这是他们两天来反复推敲后定下的方案。
直接炸毁油库固然痛快且直接有效,但动静太大了,就算德国人不考虑是巴黎方面的指示,他们也会加强本地的戒严程度,兰斯抵抗组织的处境会困难许多,他们也不能排除德国人转移机场的可能。
巴黎方面也意识到了这种可能,于是给了卢卡斯他们一些化学装备。
向燃油中投放难以察觉的化学杂质,让它在发动机高温高压下才逐渐产生作用,缓慢破坏引擎,造成的效果是延迟且难以立刻追溯原因的,更像是一次“意外”或“后勤事故”。
“嗯。”
卢卡斯点头:“我们带来的粉末无色无味,溶解度极高,少量混入就能在高温下形成积碳,磨损精密部件,最终导致发动机功率下降甚至空中停车,等他们发现问题,只会以为是燃油质量问题或者机械故障。”
他们计划冷酷而精密,像一道数学题,每一步都计算了时间、距离、可能遇到的巡逻队间隔、探照灯扫过的周期。备用路线、撤离方案、遭遇意外时的应对……所有细节都被反复咀嚼,刻进每个人的脑子里。
这可不是潜入游戏,他们开不了无双也没法开无双,这次潜入过程中他们连打晕德国人都不行。
夜里十一点三十分,行动开始。
四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废弃工厂。
卢卡斯亲自带队,队员包括擅长开锁和爆破的塞缪尔、体格最强壮负责应对突发状况的贝尔纳,以及负责通讯和断后的联络员埃利亚斯。
他们都换上了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衣物,脸上涂抹着黑灰。
魔力飞行在潜入阶段被严格禁止,任何以太波动都可能被侦测到,他们只能依靠双腿和潜伏技巧。
一公里的路程,他们匍匐、静默、规避,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嗅到排水渠入口处扑面而来腐臭气味。
塞缪尔无声地撬开那块松动的预制板,一个散发着恶臭,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黑洞露了出来。
没有犹豫,卢卡斯率先滑入,冰冷粘稠的污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身后是依次潜入的队员。
他们在黑暗狭窄充满窒息性气味的管道中爬行了仿佛一个世纪。
根据步数和方向感判断位置,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从铁栅栏里透出的微弱光芒,以及从远处传来的隐约的德语谈话声和脚步声——他们已经到了机场边缘。
他们从排水渠中小心翼翼的爬出来,塞缪尔再次上前,用微型工具无声地解决了那把老旧但依旧牢固的铁锁。栅栏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外面的世界是机场的后勤区域,光线相对昏暗,但远处停机坪的灯光和探照灯的光柱清晰可见,一个德军哨兵叼着烟,在不远处的岗亭旁慢悠悠地踱步。
卢卡斯打了个手势。塞缪尔立刻掏出那盒特制油脂,用手指抠出一大块,精准地弹射到岗亭附近和下风处的几个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几分钟后,远处传来军犬不安的低吠和骚动声,哨兵疑惑地骂了一句,朝着犬舍方向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朝远处的同伴招呼着,让他过来替自己看一会儿。
机会!
四个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出排水渠,利用各种设备和阴影的掩护,扑向地图上标记的那个不起眼的低矮混凝土入口——检修通道的入口。
锁更复杂,但难不倒塞缪尔。三十秒,锁舌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
门被推开,四人迅速潜入,埃利亚斯最后一个进入,从内部轻轻将门虚掩。
地下通道里弥漫着浓烈的航空燃油味和机油味,凭借微光手电筒的照射,他们很快找到了粗大的主输油管道和旁边一组负责过滤和泵送的设备。
塞缪尔从防水油布包里取出几个密封的金属小瓶,贝尔纳用工具迅速而无声地拧开管道上一个预留的检测口螺栓,浓烈的燃油气味瞬间涌出。
这些是德国的战机姑娘们要喝的高质量燃油,现在有人要往里面投放不知名物质了。
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塞缪尔将小瓶里的白色粉末迅速而均匀地倒入管道内,粉末遇油即溶,瞬间消失无踪。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螺栓被重新拧紧,所有痕迹被小心擦拭。
撤退比潜入更加紧张。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他们要把撬开的锁重新安装上去,重新穿过那条恶臭的排水渠,爬出那个洞口,将预制板恢复原状……当四人小组最终安全撤回到第一汇合点——一片远离机场的茂密灌木丛时,天际已经微微泛起了灰白色。
没有人说话,只有剧烈运动后压抑的喘息声。彼此对望一眼,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一丝任务达成的些许喜悦。
……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
兰斯,贝辛机场。
地勤人员像往常一样,为即将执行新一轮轰炸行动的轰炸机加注燃油、挂载炸弹。
没有人注意到昨夜那短暂的不安和检修通道门锁上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划痕。
一架架he 111和Ju 88以及他们的护航战斗机引擎轰鸣,依次滑跑升空,编队后向着西南方向的巴黎飞去。
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然而,飞行约不到十几分钟,问题便开始显现。
“长机,这里是三号机,我的三号发动机转速不稳,功率在下降。”
通讯频道里传来一名飞行员略显紧张的声音。
“我这里也是!二号发动机爆震异常,仪表显示气缸温度过高。”
“见鬼!我的飞机也在抖。”
抱怨和警报开始在编队频道里此起彼伏,原本平稳的轰炸机编队开始出现不和谐的波动,好几架飞机的引擎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异常:功率损失、剧烈抖动、甚至冒出淡淡的黑烟。
带队的指挥官汉斯·伯格曼上尉心头一沉。
这种集体性非致命的发动机故障极不寻常,他尝试联系基地,向基地汇报了这件事情。
“所有单位,报告情况!”他尽可能保持冷静。
反馈回来的消息令人心惊,超过半数的飞机都出现了类似症状,且都在缓慢恶化,继续飞往巴黎执行轰炸任务已经不可能,甚至能否安全返航都成了问题。
“……命令:取消轰炸任务,全体立刻返航!重复,立刻返航!优先保障飞行安全!”
汉斯咬着牙,下达了这个必要的命令。
庞大的轰炸机编队艰难地在空中转向,如同患了痼疾的巨鸟,拖着病躯,提心吊胆用相比较而言的缓慢速度地朝着兰斯基地的方向飞回。
他们这个编队今天的轰炸行动彻底破产。
机场塔台接到了返航的讯息,地勤和指挥官们面面相觑,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直到一架架飞机着陆,飞行员们带着困惑和恼怒报告了几乎相同的发动机问题时,一种诡异且不安的气氛才开始在基地弥漫。
机械师们匆忙开始检修,初步判断问题似乎出在燃油系统,是这批燃油的质量出了问题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就像卢卡斯他们所计划的那样,贝辛机场里没有人能立刻给出答案,就算他们意识到这一批燃油出了问题并向上申请新的燃油,这也需要花费几天的时间,对他们来讲只要能拖延德军,那任务就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