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宋子殷真想给他一巴掌。
可惜这巴掌最终还是没有忍心落下。
忍到最后，宋子殷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一把拍在桌子上：“好啊，既然你这么想去地牢，宋随，送他去！我倒要看看，他到了地牢，还是不是这般嘴硬！”
话一出口，宋子殷就有些后悔了。
他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顾怜，没想着追究他的过错。
可话赶话，这话就脱口而出，无法收回了。
宋随和宋子殷一起长大，哪能看不出掌门的懊恼，连忙在一侧安抚：“掌门息怒，顾公子也是一时糊涂。”
顾怜也有些暗暗后悔。
他没想真的惹恼宋子殷，毕竟程越还在药庐待着，如果他被关在地牢，嘉阳派不定怎么磋磨程越呢。
顾怜原本并没有隐瞒这件事的想法，毕竟有钟遥在，宋子殷也不太可能揪着这件事刨根问底，非要追究他的过错。
也许就是挨一顿打。
顾怜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就是要让嘉阳派知道，他就算被拔了爪牙，也有致命一击的本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宋子一开口，顾怜便控制不住想要否认。
现下宋子殷似乎真的生了气，顾怜垂着头，不再否认。
可碍于面子，顾怜现下也不想承认。
宋子殷看着他这般态度，刚刚下去的怒火差点又被点燃。
僵持到最后，宋子殷无力坐了下来，指着书房内一侧角落道：“去那里跪着，什么时候肯说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他本意是想让顾怜服软。
可哪知顾怜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二话不说就跪了过去，这可把宋子殷气得够呛。
宋随本想再劝劝，可看着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犟的模样，只能暂且先放下劝说的念头，等各自冷静些再行劝说。
未料顾怜绝不服软，直到夜色渐深也不认错。
宋子殷一气之下独自回了房间，将顾怜独自一人丢在了书房。
第二日宋子殷早早到了书房，第一眼便看到顾怜倒在软垫上睡得正香，就连书房内有人进来也毫无反应。
经过了一晚上的冷静，宋子殷的脾气被磨得一丁点也不剩。
他咳嗽两声，看着脚下的顾怜尚没有完全醒神便迷迷瞪瞪扶着墙壁跪了起来，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行了，回房间休息吧。”
宋子殷无奈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日后别这么冲动了。”
待宋子殷说完后，顾怜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甚至推开了前来搀扶他的白蒿，自己独自一个人一瘸一拐走出书房。
白蒿也急忙追了出去。
宋子殷和宋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无可奈何。
当然，宋子殷不再追究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闫东的尸体被找到了。
说来连褚平都有些佩服，顾怜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一具尸体泥封在一座镂空的假山内，并且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让泥封的颜色与假山的颜色看起来一模一样。
这也是褚平连续几次查找都没有找到的原因。
看到面目全非的尸体，钟遥忍不住吐了出来，几日都没吃下东西。
他不得不相信，顾怜真的会杀人。
这是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毕竟不管怎么样，在钟遥心中，就算顾怜曾经打算对他动手，钟遥也一直觉得，若真到了最后，顾怜未必下得了手。
如今闫东的事情却明明白白告诉他，顾怜曾经真的想要杀他。
钟遥不免有些心绪复杂。
褚平没有注意到徒弟的不对劲，他蹲下身子，对着闫东的尸体左瞧瞧右瞧瞧，若有所思：“你们说，顾怜在这个时候动手，真的是为了泄愤？”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宋棯安脸色发白，强撑着道：“平叔，你就别绕弯子了，你到底查到了些什么？”
褚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魏朝阳转动轮椅，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灵光乍现：“平叔，你说，若是玄网发现闫东失踪不见了，会不会有所行动？”
上次抓闫东，是早有预谋，且借着顾童的名义，这才没让玄网发现端倪。
但这次，闫东死得太过突然，魏朝阳还未来得及通知顾童。
魏朝阳的话让褚平也顾不得再想其他，心中咯噔一声，现下距离闫东出事已经过了一日，玄网若是不傻的话应当早就发现了不对劲。
若是人跑了……
褚平连忙招出暗中的暗影询问情况。
待得知玄网并没有逃跑时，褚平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更为疑惑：“不对劲啊……”
可现在抓人的话，若是找不出这么多地网前赴后继来此的缘由，岂不是功亏一篑。
褚平有些许犹豫。
魏朝阳转头看向周嘉：“阿喜近些日子有什么异常吗？”
魏朝阳不相信这样一个千方百计想要天罗性命的玄网，会在某一日沉寂下来，不再有任何行动。
周嘉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柳姐姐这几日胃口不好，阿喜借用了药庐的厨房，日日做各种糕点。我每次去都能吃到不一样的糕点，药庐的每个人也都能分到一两块，师兄，这算不算异常？”
“她不会是想借着这些糕点买通咱们嘉阳派的人吧？”
宋棯安猜测道。
魏朝阳哭笑不得，他们嘉阳派的守卫，哪是区区几枚糕点就可以买通的。
不过……
“我记得，天罗现在也在药庐，他的饭菜现在都从厨房出，阿喜难道是想要通过下毒来要天罗性命？”
这个猜测，魏朝阳说出来又觉得有些不靠谱。
听起来这个办法只有那些没有智商的杀手才会做，像阿喜这么聪明的玄网，应当不会办这样的蠢事。
褚平没好气瞧了魏朝阳一眼：“什么鬼猜测，不可能，下毒这么低级的手段，如果能让她成功，暗影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说罢瞥了一旁如鹌鹑一样的暗影。
暗影连忙解释：“大公子放心，那个阿喜每次都是过了末时才去厨房做糕点，我们每次都会在她下厨之前将厨房清理一遍，仅仅留下她所需要的食材，所以她没办法下毒的。”
更何况如果她真的下毒，那可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徒增笑柄。
暗影倒是巴不得她下毒呢。
但这话可不能说。
褚平也这样想，他恨不得玄网病急乱投医，随便下点毒，好让他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将人抓起来。
如今证据不足，褚平倒是想动手。
可就如宋子殷所说，如果贸然动手，既损了顾童的颜面，也会让那些原本就对顾童颇有微词的顾家众人，对顾童越发不满。
褚平可不想报恩成报仇，只能暂时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
“算了，先盯死她，一旦她有行动，立刻把人抓起来。”
褚平下了决断：“也让天罗多出去走走，别来待在屋子里。”
阿喜想杀都下不了手。
褚平更希望快刀斩乱麻。
暗影连忙听令，随后迅速隐没在暗处。
暗影走了，宋棯安也不想再待在这里，同一个尸体两两相望，他随便找了一个“药庐”有事的理由，很没骨气的丢下师兄师妹溜之大吉。
当然，在担忧的驱使下，宋棯安也没再药庐待多久，几乎是拎着药箱便没有犹豫得走向了主院。
他没敢让爹知道，偷偷摸摸溜到了院门口。
“二公子……”
门口的守卫一脸欣喜，似乎下一刻便要喊了起来。
宋棯安连忙“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安静。
随后在守卫的注视下，轻手轻脚走进了院子，直奔顾怜的房间而去。
他到时，顾怜刚刚将前来上药的半夏赶了出去，连带着对宋棯安都没有好脸色。
宋棯安不是半夏，不惯着他这臭脾气，他直接将药箱放在桌子上：“哪里受伤了？”
顾怜平躺在床榻上，一言不语。
半夏低声道：“跪了一夜，膝盖处有些淤血。”
即使他点到即止，也惹来顾怜一个狠厉的眼神。
宋棯安悄悄松了口气，没挨打就好，一点淤血而已，好办的很。
他面无表情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瓷白色的小药瓶和一些纱布，上前强硬掀开顾怜的裤角，露出黑紫的膝盖。
顾怜想要挣扎，被宋棯安一把按了回去。
“消停些！”
宋棯安坐在床边，将手中的药粉揉散，低声道：“有点疼，你忍着点。”
顾怜还想说些什么，但被膝盖中突然传出的剧痛打断了思路。
他牙关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从喉咙发出些许呜咽。
疼痛使顾怜无心分神，双眼直愣愣盯着床顶。
他心中暗骂，这哪里是有点疼，分明是要疼死个人。
可他也不敢躲。
膝盖处的淤血，若是因为他的一躲功亏一篑，那这样的苦痛，他便要再受一遍，顾怜心知肚明，所以即使疼得全身打颤，也不敢蜷缩。
不知挨了多久，顾怜已经疼得满头大汗，双眼发黑，膝盖处的剧痛才堪堪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舒适的温热。
顾怜已经彻底没了气力，躺在床上直喘气。
宋棯安拿起帕子替顾怜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没好气道：“既然知道疼，下次就别做出这种事情。”
惹得平叔和爹都不开心。
顾怜用最后一点气力拍开他的手，扭过头不发一言。
宋棯安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止因为被罚，更因为被爹禁了足，也不与他一般计较，只是道：“这两日别碰水，尽量少下床走动，过两日就痊愈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顾怜，背着药箱转身离去。
而顾怜，一连七日都被禁锢在房间内，即使膝盖处的淤青已经散去，宋子殷也没有解了他的禁足。
直到第七日过后，宋子殷才允许顾怜出房门。
但也仅限于卧房与书房之间。
顾怜也得知了另一个噩耗。
“掌门有令，顾公子日后专心在书房抄写经书即可，不必去药庐取药。”
茼蒿的这句话让顾怜如坠冰窟。
“那药怎么办？”
顾怜环视一圈书房，不见宋子殷的身影，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其实……其实不嫌麻烦的……”
去药庐是他唯一难得自由的时间，也是顾怜唯一可以见到程越的机会，顾怜没想到宋子殷会这般狠毒，因为一件小事就将他的自由剥夺。
茼蒿表情不变：“顾公子放心，小厨房药材齐全，日后就不劳烦顾公子操心这些小事了。”
院中的厨房什么物什都齐备，包括各类药材，完全没有必要让顾公子每日前往药庐取药。
掌门让顾公子取药，也是给顾公子松快和打探消息的机会，这件事就连茼蒿身为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顾公子那么聪明，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他的话让顾怜脸色惨白如纸。
“我……”
顾怜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宁愿宋子殷打他一顿，也不愿意失去这唯一与外界联系的通道。
可想想宋子殷漠然的眼神，顾怜再多的话也无法说出口。
他能说什么呢？
跪下来求宋子殷吗？
顾怜做不到。
他做不到对一个让他沦落到如今地步的“凶手”卑躬屈膝。
可不求呢？
他再也见不到程越，再也没有了得知外界消息的机会，也再也没有了自由，一辈子被困在这小小的院中，直到死去。
顾怜紧紧攥着手中的笔，下不了决心。
茼蒿将书案上的经书和黄纸摆放好，看着顾怜惨白的脸色，接着道：“二公子求了情，掌门允准顾公子每十日抽出一个时辰去药庐探望程公子，至于哪一日去，顾公子可自行安排，只要按时回来即可。”
这次的松口，可是二公子求了好久掌门才同意的。
茼蒿暗自唏嘘，不知道顾公子这次能不能记点心？
这话让顾怜差点折断手中的笔。
一个时辰？
光是从宋子殷院子到药庐，一个来回便需半个时辰，仅剩下的时间无几，怕是和程越多说几句话都不能了。
好得很。
宋子殷分明是在光明正大折辱他。
顾怜心中恨恨。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怨待没有瞒过茼蒿的眼神。
茼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
掌门可不止说了这些，在气头上时都已经有让顾公子回地牢的想法，不过被他师父劝了下来，否则顾公子现在能不能坐在这里还两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