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听到什么洪水猛兽,闫东抖了抖身子,头几乎要垂到了地上。他飞快接过了顾怜递过来的药箱,不敢抬头。
顾怜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劳烦小哥了。”
闫东的身子似乎抖得更厉害了些。
眼见闫东并没有抬头的意思,顾怜收回了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将刚刚脱臼的手腕接了回去。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一点疼痛也感知不到,只有时不时掠过闫东身上的眼神满是杀意。
而闫东对此一无所知。
他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被旧主认出。
闫东暗暗有些后悔今日去药庐。
但他实在疼得厉害。
身上那些刀凿斧刻的伤口,无时无刻不让他生不如死。
尤其是这两日阴云沉沉,那些未愈合的伤口像是重新被人开凿一样,让人痛不欲生。
闫东实在没了办法,这才想到药庐求些药。
未料被药庐那两个人冷嘲热讽不说,还碰到了旧主。
闫东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现在脑中只牢牢记住一句话,那就是,如果让少主发现端倪,哪怕是一点点端倪,他都会死,会死得很惨。
闫东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少主没有认出他,而他,顺顺利利将少主送回院中。
可惜天不遂人意,未到半路,雾沉沉的天空已经落了雨,豆大的雨滴瞬间就砸到了地上,让人寸步难行。
顾怜连忙带着闫东躲在附近的假山中避雨。
而随着雨雾越来越大,视线越发模糊,顾怜在喧嚣的雨声中死死盯着面前的闫东,不动声色从假山上抠出一块尖锐的石头。
“药箱太重了,不如先放下吧。”
顾怜笑了笑:“这雨一时片刻也停不了,先放在这里,等雨停了我们再走。”
闫东忙不迟疑应了一声,随后将手中的药箱放在假山下,生怕迟一刻会被少主发现端倪。
可假山下的空间毕竟有限,放了药箱,又要顾忌不要靠顾怜太近,闫东侧了侧身子,一大半身子没入雨幕中,顿时被浇个透心凉。
可即使这样,闫东也不敢再动,生怕少主发现端倪。
顾怜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
这样的鬼天气,杀人最好了。
随着一声电闪,顾怜手中是石头在雷鸣声中精准划过闫东的咽喉。
可再锋利,那也是块钝石,闫东并未被一击致命。
他一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脖颈,满脸惊恐,想要喊叫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叫声,在这震耳的雷声中几不可闻。
在这雨声中,也只有顾怜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在求饶,在说:“少主饶命。”
顾怜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
他挽了挽衣袖,慢条斯理道:“我记得,你叫闫东是吧?”
闫东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他也顾不得身上和脖颈处的疼痛,手脚并用,拼命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若是原来,闫东轻轻松松便可以逃跑。
可现在,他重伤未愈,对这里的地形也不甚熟悉,是以没有跑出两步便被顾怜拖了回去。
顾怜掐住他的脖子,笑得云淡风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背叛我?”
天罗榜上钟遥杀不了就算了,现在连闫东这种货色也敢背叛他。
闫东拼命挣扎,一度挣脱开来。
他毕竟习武之人,对付不会武功的顾怜,尚有胜算。
顾怜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他满眼冷漠靠着手中挣扎不已的活物,也不再犹豫。
在闫东的惊恐的面容中,顾怜拿起拳头大小的石头,一下又一下砸向闫东的眼眉和额头。
看着闫东在手下渐渐没了呼吸,顾怜的脸上才露出一脸放松的笑容。
不过看着双手的鲜血,顾怜无奈叹了口气:太久没杀人,都手生了。
但不要紧,顾怜径直走出避雨的假山,让雨水冲杀掉手上和身上的血迹。
至于闫东……
顾怜冷笑一声,拎着药箱扬长而去。
殊不知因为他的失踪,白蒿已经急得快哭了。
白蒿甚至已经顾不得漫天的瓢泼大雨,顺着回院子的方向一步一喊,好几次因为心中慌乱摔倒在地。
等看到在雨中漫步,浑身湿漉漉的顾怜,白蒿腿一软,差点又摔倒。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白蒿几步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替顾怜撑起油纸伞:“顾……顾公子嗝,你……嗝……怎么不等我?”
顾怜嫌弃看了一眼身边的泥人,默默离远了些。
白蒿对此一无所知,他一路狂奔,早就累得气喘吁吁,如今终于可以喘口气,白蒿恨不得直接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可在顾怜这尊祖宗面前,白蒿又不敢有片刻分身,生怕顾怜一个不开心,又玩起“失踪”,是以眼也不敢眨,亦步亦趋紧随着顾怜,好不容易撑到了院子外。
宋随早就在院外等着,看到顾怜全身湿透,连忙从怀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大氅披在顾怜身上,随后用责怪的目光看着白蒿:“怎么不在药庐多呆会,等雨停了再回来。”
冒着雨赶回来,万一得了风寒,这可怎么得了。
白蒿有苦难言。
他总不能说他不敢擅作主张才让顾公子淋了雨。
面对师父的诘问,白蒿只能连声认错,保证以后一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顾怜却是冷笑一声。
宋随哪是说教白蒿,分明是指桑骂槐,教训他呢。
许是今日杀了人,见了血,顾怜一时没有掩住心中的暴虐,抬头深深瞧了宋随一眼,意味不明。
宋随佯装没看到,顺手接过顾怜手中的药箱:“掌门有令,顾公子今日不必再去书房,好好回房间休息即可。”
说罢转头看着冻得直打哆嗦的徒弟,叮嘱道:“我已着人准备了热水和姜汤,好好照顾顾公子,万不可再出差错了。”
白蒿连连点头,就差没有拍着胸脯保证。
宋随瞧了傻徒弟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白蒿这孩子什么都好,憨厚,老实,不掐尖不冒头,让他伺候顾公子,他便乖乖伺候顾公子,一句都不会多问。
这好,也不好。
宋随看着白蒿哆哆嗦嗦跟在顾怜身后,不禁感叹道,若是白蒿有茼蒿一半的当机立断和果决,恐怕早入了掌门的眼。
罢了,这样也好,不争不抢,也不会惹来风波。
宋随目送着顾怜进了房间。
他没有立即回书房禀告,反倒是招手招来旁边的小厮,低声道:“让半夏带足东西,这几日在院中候着。”
万一顾怜有个不好,也好有个应急的人。
宋随说完叹了口气,这才走向书房。
宋子殷正坐在桌前批复公务,不时皱着眉头,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些胡说八道的折子丢进火盆。
宋随不动声色将桌前的火盆拿远了些。
看到宋随回来,宋子殷的眉头一瞬舒展:“人回房间了?”
宋随点了点头:“小公子淋了些雨,现下看上去没什么大碍,我已经让人叫了半夏,若是不好,半夏可随时候着。”
宋随办事,宋子殷自然是放心的,闻言点了点头,埋头继续处理公务。
他不知道,顾怜这一次出去,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乖乖听话,而是给他惹了一桩天大的祸事。
也没有等许久,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其动静之大,让宋子殷根本无心处理公务。
“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宋随暗暗给茼蒿使了个眼色。
茼蒿弯下身子行了一礼后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不多时,他便面色沉重走了进来:“禀掌门,是……是四掌门在找人。”
他犹豫一瞬,又道:“是那个地网叛徒,听说他从药庐不远处失踪了。”
如果平日还好,府内的千百双眼睛盯着,就算是只蚂蚁,也逃不出鹰影的视线。
可这几日天气昏昏沉沉,特别是今日午时那场大雨,几乎可以说是阴云密布,视线昏暗,十米难见可视之物。
宋子殷原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听到茼蒿提到地网,又旋即想到顾怜,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顾怜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
茼蒿连忙跪在地上:“掌门息怒,药庐的人说,看到顾公子将人……带走了……”
他此话一出,宋子殷便知道这件事与顾怜脱不开关系。
也是,褚平向来好面子,怎么会为了找一个小小的叛徒,大张旗鼓闹到他院子外面。
多半是不好直接拿人,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提醒自己。
宋子殷放下手中的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目冷然:“去叫顾怜过来。”
茼蒿不敢耽误,连忙站起身,几乎是小跑着去了隔壁。
当然,他也不敢对顾怜动手,只能客客气气将刚刚沐浴完的顾怜“请了”过来。
看着发尾还是滴答滴答滴着水的顾怜,原本怒气冲冲的宋子殷心中蓦然一软,怒气消了大半。
他有些头疼问:“尸体呢?尸体在哪里?”
也是怪了,明明知道顾怜将尸体藏在了假山,但褚平带着人前前后后找了三遍,都没有找到闫东的尸体。
不过可以确定是,人应该死了。
别人不知道,宋子殷却是了解的很清楚。
顾怜虽然表面装得一派温良,但其本性暴虐,是亲手杀过人,见过血的。
那个闫东落在顾怜手中,几乎没有活着的可能性。
顾怜一脸迷茫:“什么尸体,宋掌门在说什么?”
看着顾怜明知故问的样子,宋子殷压着最后的耐心道:“闫东的尸首在哪里?”
说罢宋子殷瞥了顾怜一眼,气道:“你想要他的命,这不算错,我不怪你,但你未免也太大胆,在这个时候下手……”
宋子殷忽然顿住。
他想来了,为了保障计划的万无一失,他并未透露过褚平一丝一毫的计划,哪怕是闫东这个名字,宋子殷也从未提起。
站在顾怜的视角,看到一个地网之人光明正大出现在嘉阳派,想必也猜到了此人的背叛。
有天罗在前,顾怜想要杀一个叛徒也理所当然。
宋子殷责怪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可坏就坏在,顾怜这次坏了褚平的计划。
原本褚平查询地网踪迹,因顾忌顾怜,导致难上加难,一直没有什么好结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结果,眼看就要抓到玄网。
如今闫东一死,失了人证,若是玄网咬死不认,嘉阳派也不能贸然抓人,屈打成招。
宋子殷一想到这些便十分头疼。
但即使宋子殷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顾怜仍然故作不知:“闫东是谁?宋掌门到底在说什么?顾怜真的不知道,还请宋掌门明示!”
他这话让宋子殷心中的最后一点耐心消耗殆尽。
与此同时,褚平也在正堂中生着闷气。
他好不容易才循着闫东这条线查到些许线索,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闫东先出了事情,万一打草惊蛇,惊动了真正的大鱼怎么办。
顾怜这个死孩子,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这个时候下手,不会是宋子殷说了些什么吧?
褚平很有理由怀疑。
对比褚平的气愤,钟遥则是满脸不可置信:“师父说顾怜杀了闫东?不可能吧?”
不是钟遥不相信,但他照顾顾怜三年,深知顾怜不会武功,说句手无缚鸡之力都担得起,怎么能杀得了人?
钟遥很是怀疑。
当然,不止他怀疑,宋棯安也不太相信:“顾怜没有利器,没有毒药,想要一个人的命,他只能用肉搏,这……”
这不太可能吧。
褚平冷哼一声:“呵~”
怎么不可能,这几个小辈就是太天真。
像顾怜那种,亲手杀过不少人的人,早就领悟了一套适合自己的杀人方法。
幸亏是不会武功,所以不得不压制心中的恶念,收敛了许多,否则死在他手中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褚平心中忿忿。
偏偏他还不能说,毕竟宋子殷不想让小辈们知道这些事情。
可褚平和宋子殷都知道,是以他们像防贼一样防着顾怜。
魏朝阳却是是知道的。
他觑了一眼平叔的脸色,生怕平叔一时冲动说了出来,连忙转移话题:“平叔不是已经查到玄网了吗?若是抓到她,还怕找不到府内其他地网的踪迹?”
有了玄网,闫东一个小喽啰,便不值一提。
魏朝阳秉着以和为贵的想法,又道:“我听说二叔很生气,狠狠骂了顾怜一顿,平叔就别生气了。”
一听这话,宋棯安顿时将“顾怜杀人”这件事抛掷脑后,只剩下满满的担心。
爹不会真因为这件小事打顾怜一顿吧?
殊不知宋子殷真有这个想法。
他原本是想同顾怜好好讲讲道理的,但顾怜一问三不知,一问三迷茫,气得宋子殷差点将桌上的砚台砸出去。
可这样也不是法子。
宋子殷一想到有具尸体在假山那里,便睡都睡不着。
问到最后,宋子殷有些心累:“我最后问你一次,闫东在哪里?你现在说出来,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但若是我们先找到闫东的尸首,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没说什么不客气,顾怜却是冷笑一声:“宋掌门不必吓唬我,若是觉得这个人是我杀的,不如直接将我交给褚掌门,就算是进了地牢,我也依然是这句话,我不认识这个人,至于他怎么死的,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