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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胜指尖摩挲着杜平送给自己的折扇。
扇骨上的血丝早已干涸,像是被岁月磨平的旧伤。
至此,关于杜平的所有零碎线索,终于首尾相连,逻辑自洽。
西域树妖与杜平是如何相识,以及二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已完全清晰明了。
原来当年杜平失足坠入的“魔窟”,指的是兰若寺后院客房。
毁掉钟馗容貌的“恶鬼”,是西域树妖。
光幕中的画面切换,“电影”继续。
禅房内,“慧澄”跪坐在蒲团上。
木鱼和佛经被搁置在一旁,她手里握着一卷《春秋》,读的津津有味。
……
画面一转。
殿外,风雪夜来,叩门声“笃笃”响起。
几名商旅求宿,只换来小沙弥一句“客房已满”。
兰若寺已没有昔日“有客即纳”的旧规矩。
后院的某间客房内灯火通明。
几名游学儒生围炉而坐,面孔稚嫩,袖口犹带墨渍。
住持“慧澄”缓步而入。
灯焰在他脸上晃出慈悲与阴柔并存的纹理。
他声音低缓道:“诸君夜读辛苦,此间虽是陋室,却也可闻松涛,亦可鉴月色。”
说罢,“慧澄”抬手为诸位儒生斟茶。
宽袖里闪过一缕青褐藤蔓,茶盏里轻轻一沾,随即隐没。
儒生们哪识得其中玄机,作揖道谢,旋即接盏饮下。
片刻后,儒生们亢奋起来,眼底泛起潮红。
……
常胜指着光幕中的画面,对小伙伴们说道:“瞧见没?树妖开始也挑食了,以前荤素不忌,现在专门吃有文化的小鲜肉。”
接下来,光幕中的画面,仿佛被按下快进键。
朝代数次更迭,帝王几番轮换。
随后,“快进键”取消,画面回到了正常的播放速度。
夜色沉沉,山门外火把如龙。
数百名铁甲军士,里三层外三层,刀出鞘、弓上弦,将兰若寺围得严严实实。
山门内是一众沙弥以及借宿儒生,面露惊骇。
军士首领昂首阔步,行至轿辇前单膝跪下,沉声道:“禀国师,妖寺已围,寺中一众僧客,当如何处置,请国师示下。”
辇门侧开,国师走了下来。
他身高逾七尺,手持鎏金禅杖,一身朱红袈裟,头戴毗卢帽,帽檐压得很低,阴影遮住双眼。
两腮无肉,瘦如竹竿,窄肩微耸,背脊略驼。
行走时而前倾,时而后仰,好似没有骨头。
国师立于高阶,淡淡道:“寺中僧客,受妖气所侵,魂已非人,毋使魔种蔓延,送他们往生极乐罢。”
“末将领命!”
军士首领领命起身。
“血刀卫——出列!”
首领一声暴喝,十二名红衣刀客应声踏出。
斗篷翻飞,露出腰间赤鞘长刀。
“寺中僧客,一个不留!”
“诺!”
十二名血刀卫领命,纷纷冲入前殿。
一名血刀卫跃上石阶,迎面撞见迎客沙弥,挥刀斜砍而下。
那小沙弥十四五岁左右,双手仍保持合十姿势。刀锋自左肩入,从右肋出,身子被斜斜劈成两截。
上半截跌在门槛,下半截立在原地。
鲜血喷涌,染红“止静”木牌。
又一名血刀卫转进回廊,三名儒生抱头匍匐。
刀光连闪,首级滚落。
一颗头颅轱辘出廊外,眼珠尚转,倒映出残月。
木门被踹碎,两名血刀卫冲进厨房。
几个火头僧奔向灶台,抄起铁锅自保。
数道红色刀影闪过,铁锅与人头一齐落地。
……
半炷香后,后殿火舌舔梁。
十二名血刀卫归队。
刀已入鞘,鞘口已被鲜血浸透,沿靴缝渗进泥土,渗成一条暗红小溪。
国师道:“尔等且退,本座亲自入寺作法,超度亡魂。”
一众军士俯首退至山门外。
国师跨过门槛,独自走进兰若寺。
天王殿,“皆大欢喜”的匾额,被烧得噼啪作响,金漆剥落。
国师穿过着火的回廊,背脊越来越驼,朱红袈裟被热浪掀起,露出闪着黑光的甲壳。
看到这一幕,常胜已经隐隐猜到了国师的本体是什么。
体态又瘦又长,行走时前撅后仰,好像没骨头似的,表皮覆盖着黑色甲壳。
在结合之前温馨提过的“剧毒特性”。
本体已经呼之欲出——蜈蚣精。
光幕中的画面还在继续。
国师穿过回廊。
越往里走,火势越弱。
后院,当初杜平住过数日的那间“魔窟”客房,孤零零立在残月里。
窗纸完好,灯火自明。
国师推开房门。
室内,炉上茶壶冒着热气,案头的《春秋》被翻开一半,“慧澄”不知所踪。
就在此刻,窗纸碎裂,一股黑烟翻滚而至。
黑烟凝聚成一张巨脸,眉目深邃,颧骨高耸。
巨口未启,声音已滚滚而来。
“每年所产的鬼面果,都按约送至京都,一枚未缺,今日国师纵火烧寺,是何道理?”
国师负手而立,哑声道:“兰若寺锋芒太露,若不及早断尾,一旦引起昆仑一脉的注意,你我谋划多年的大计,恐会功亏一篑。”
黑烟巨脸沉默片刻,声音再次响起。
“黑山鲜有人至,你烧了兰若寺,鬼面果何处结?”
国师抬手,遥遥一指,道:“兰若寺以西,八十里,有一处断崖,崖下裂隙深数百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