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麟刚从“疯道人”恩师的道观回来,就听到二嫂张妍感叹。
“啧啧,麟哥儿,你是不知道五爷家今天来了多少人。”
话语中,满是不可思议。
二哥赵兴则是笑道:“保正虽小,可权力却是极大。若是以前,我们也得去庆叔那里坐坐。”
老太太则是慈祥一笑:“你庆叔做了保正,祖坟、院子、田地由他看着,咱们也放心不少。”
赵麟听着他们的议论,笑而不语。
看来,无论上层官员,还是底层百姓,人性都是一样的。
此时,在赵五爷家宅子里。
他正指挥着一帮儿子,孙子将那些新鲜的蔬菜、肥美的鸡鸭、上好的腊肉、攒下的鸡蛋,还有几包珍藏的野山菇,分门别类,装了好几个大箩筐。
这老爷子甚至还让儿子挖出了自己珍藏多年、一直舍不得喝的几坛陈年土烧酒。
等夜幕降临,赵五爷带着几个本家子孙,挑着沉甸甸的箩筐,再次来到了赵麟家。
看着赵五爷父子带来的、几乎堆满小半个院子的东西,赵麟和二哥赵兴都愣住了。
“五爷,庆叔,你们这是……”他们连忙上前。
“麟哥儿!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都是乡亲们的心意,还有我自家的一点土产。你们明天就要启程回汴州了,这是咱们三里五村的一点念想!”
赵麟看着眼前堆积的土产,再看看赵五爷父子那郑重其事、甚至带着点惶恐的表态,心中了然。
他本想拒绝,谁知,老太太却走了出来。
“麟哥儿,这是你五爷、庆叔的一片心意,咱就收下吧。”
赵五爷、赵庆父子听到这句话,顿时露出喜色,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还真怕麟哥儿拒绝。
像他们这样的百姓家庭,想要拿出什么珍贵的东西,还真是拿不出。
就像那位李典史送的那尊名贵摆件,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如今,见赵麟一家没有丝毫嫌弃,当然也就安心了下来。
又说了一会话后,赵五爷就站起身道。
“嫂子,麟哥儿,你们明天该返回汴州了,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我们来为送你们。”
“放心吧,五爷,不会与您老客气的。”
赵麟、赵兴两兄弟也跟着站起身,把赵五爷一行人送出了家门。
翌日,天刚麻麻亮,赵家老宅门前已是人声马嘶。
几辆结实的青篷马车排开,车辕上凝着薄薄的白霜。
王大石穿着崭新的靛蓝棉袄,精神抖擞,在赵五爷的指挥下,和赵家的一众子弟,将最后几个沉甸甸的箱笼抬上车架固定。
人多力量大,很快功夫,就收拾停当。
这次省亲,回来的时候十余人。
离开的时候,随行的人又多了不少。
王大石新过门的媳妇王张氏,梳着利落的妇人发髻,脸上带着新婚的羞涩和对汴州生活的向往,在一旁帮着递些轻便物件。
展白的侄儿背着包裹,陪同着疯道人也一起来了。
再加上又有几个本家子弟,要跟着赵兴医馆帮工……
返回汴州的队伍,一下子壮大了不少。
赵老太太被孙媳张妍小心搀扶着,出了院门。
老人家裹着厚厚的藏青色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圈微微泛红,絮叨着。
“唉,这又要走了,若不是你们都在城里,老婆子我才不去呢……”
“还等着你去汴州抱重孙子呢,你不去怎么行呢?”二哥赵兴笑道。
“就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不能缺少了您。”张妍也跟着道。
二人的言语,瞬间把老太太离愁情绪驱散了不少。
“你们就会说好听话哄老婆子我开心。”
很快,薛张氏带着薛浅浅坐着马车来了。
“哎呀呀,老太太,咱们趁着路还没有化,得赶紧走了?”
她掀开车帘,笑容里满是迫不及待。
在汴州城的时候,她想家。
可这还没有回来几天,她就想回城里了。
“薛婶,这么着急吗?你不是说喜欢城里的生活吗?”
张妍笑着调侃道。
“哎呀呀,是不喜欢,但没办法,这不是浅浅非让去吗?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
薛张氏夸张笑道,脸上抑制不住的骄傲。
乡下哪有城里好?
又冷又脏,而且,物资还匮乏,没有一点娱乐生活。
所以,还没回来几天,她就已经想念城里的生活了。
何况,此次她回来,还带走了娘家的一个听话、机灵的侄儿,也能排解一下思念亲人的情绪。
很快,众人就陆续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官道,发出单调的轱辘声。
离开赵家村已有半日,一行人在寒风中平稳前行。
最前面那辆宽敞些的车厢里,气氛有些特别。
疯道人闭目盘膝,如同入定的老僧,那根乌木拐杖横放膝上,随着车身微微晃动。
他呼吸悠长平稳,仿佛车厢内外的世界与他毫无关联。
赵麟坐在他对面,心中原本存着的一丝担忧——担忧他骤然离了熟悉的乡村会不适或抵触——此刻也烟消云散。
恩师的平静超乎他的预料,这份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定力,让赵麟的心也跟着安稳下来。
“恩师,可要喝些水?”赵麟轻声问。
疯道人眼皮都未抬,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赵麟取过温在暖炉上的水囊,小心地递过去。
疯道人这才缓缓睁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毫无波澜,接过水囊,慢饮几口,又递回,再次闭目。
整个过程,沉默得如同山间古树。
赵麟不再打扰,目光投向车窗外掠过的枯黄田野,心中盘算着回到汴州后的诸多安排。
与汴梁书院比试,成婚的日子,还有那即将到来的、更重要的乡试……千头万绪。
然而,这份沉静很快被后面车厢传来的、压抑不住的轻快说笑声打破。
那是薛浅浅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叮咚作响。
“……妍嫂子,你看!那边树上有只喜鹊!定是好兆头!”
薛浅浅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少女特有的雀跃。
接着是二嫂张妍温婉的笑语:“是呢,浅浅眼尖。这一路定是顺顺当当。”
两个小侄女奶声奶气地跟着学:“喜鹊!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