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兴殿内,龙涎香氤氲,和帝执朱笔的手悬在半空,望着案前那卷烫金奏章怔怔出神,暗红缎面下,是金成寅第三回呈上的赐婚奏表。
“陛下不必为此忧心。”
和帝指尖轻抚奏章边缘,叹道:“朕终究不忍伤了大将军的心。”他犹豫道,“顷寒兄,依你之见,那世子嫔是否当真是柳若蘅?”
“臣以为......是。“东方顷寒声音虽轻,却如金石坠地。
和帝手一颤,将朱笔搁在砚台上:“既如此,你还劝朕准奏?“
“陛下明鉴,“东方顷寒唇角微扬,“这朱批落款,写的是金成寅与尹熙妍,何曾提及柳若蘅三字?“
和帝闻言,虚点东方顷寒:“妙!若她是尹熙妍,朕既成全良缘又得新罗之谊;若不是,这道旨意便与她毫不相干。”
“陛下圣明。“东方顷寒广袖垂落,“只是眼下,她或许尚不自知是柳若蘅,亦或不愿相认。”
“朕听闻她遭遇,亦很是同情。”和帝恻然,“瑶恩宫凋落,武林也终是缺一个角。”
他落下朱批,目光越过殿门,望向宫墙外东南角的将军府:“大将军怕是要怨朕......”
“陛下苦心,他必能体察。若实在犯诨,臣自会与他分说。“东方顷寒从容道,“况且如今朝野议论陛下待他过于恩宠,借此稍加制衡,未尝不是好事。”
“朕倒是没料到,连长公主也在推波助澜。“和帝负手而立,“对肃王一党,朕还是太过宽厚了。”
东方顷寒略一沉吟:“长公主往日倒也不见她多维护肃王,近来行事实在蹊跷。大将军与臣均已着人探查,请陛下放心。”
他接着道:“雷、鱼二人党羽盘根错节,百姓虽深恶痛绝,朝中却未必人人如此,再加那些失了势的内侍官们,地位一落千丈,又成了众人嘲笑、挖苦的对象,自然没有这么快能肃清他们......”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内侍官边让小跑入内——
“报——安东急奏!”
他跪地高呼:“安东都护孟先寻告急!渤海王殁了,世子大嵩秀未向宗国呈请,继位为王,其大军挥师南下,直攻百参,安东都护孟先寻怕抵御不了,请朝廷援救。”
和帝还未反应,殿外已金甲铿锵,林堃远与宋向尧阔步入殿。宋向尧抱拳上前:“大嵩秀根本没有把大瀛放在眼里,如此猖狂,臣请率精兵再捣他巢穴,叫他首尾难顾!”
“据臣所知,“东方顷寒缓步移至沙盘前,“这大嵩秀虽性如烈火,却非无谋之辈,甚至能称得上文武兼资。“他执起一枚黑旗插在百参位置,“此番恐不会重蹈覆辙。“
和帝凝视沙盘,指尖划过安东地形:“大嵩秀此番来势汹汹。向尧上回奇袭王都,致老渤海王忧愤而亡。如今他必是挟恨而来,志在必得。
“臣反而觉得,孟先寻此人……颇为蹊跷。”林堃远声音低沉,在他浑浑噩噩的两年新罗时光里,孟先寻调任安东时,他未曾深思,而前段日子亲赴安东暗访时,才窥见其中诡谲,“臣在安东查探时发现,泊汋城、大星城失踪的百姓,并非遭山匪掳掠,而是被渤海士兵暗中劫持。短则一两月,长则已两年有余。他们乔装流寇,专挑青壮下手。觅州都督曾派兵清剿,奈何兵力单薄,收效甚微,去年向孟先寻求援,却遭百般推诿,以致事态愈演愈烈,最终惊动朝廷。”
“可此事确是孟先寻上奏。”和帝指节抵着太阳穴,眉头深锁,“这些贼寇抓人,意欲何为?”
“练兵。”林堃远道,“渤海连年征战,丁壮凋零。大嵩秀急于立威,故而行此下策。”
“我大瀛行募兵制,他这般劫掠,安东兵源岂不枯竭?”顷寒手中折扇轻摇,眸中寒光微闪,“即便觅州都督年年征兵无果,孟先寻仍按兵不动,不肯施援。如此看来,他此番请朝廷调兵,并非真心要战……”
只听扇骨“唰”地一收,顷寒便冷笑道:“待朝廷大军抵达,大嵩秀肯定是攻下百参和我们之前打下的几座城池了。”
“啪!”奏报被和帝狠狠摔在案上:“他敢怯战?朕宰了他!”
“臣倒有一策,或可‘以夷制夷’。”顷寒声线渐低,却字字如刃,“我军暂且按兵,一则可观孟先寻如何应对,二来,百参南接新罗,渤海军纵使长驱直入,也未必能占便宜。任其相互撕咬,争夺百参故土,安东反得安宁。”
“此计甚妙。”和帝叉腰而立,龙袍在烛火下泛着暗纹,忽又眸光一厉,“然则,若对渤海此等僭越之举不加严惩,恐诸藩属国皆生异心。”
“陛下圣明,那……该遣何人前往?”
和帝的目光如沉水般落到了林堃远身上。
“臣……恐难当此任。”林堃远垂眸拒绝。
“大将军何出此言?”
“此番安东之行,须与孟先寻共商军务。”林堃远眉峰微蹙,似在斟酌言辞,“然臣与他……素有旧怨,恐误大局。”
“旧怨?”和帝眸光一凛,侧首望向顷寒。
顷寒带着几分亲昵的戏谑:“当年孟先寻任海州刺史时,曾威逼堃远退婚,强令柳若蘅参选长风使。”他拿折扇微微挡自己的脸,冲和帝低语到,“他不从,孟先寻竟将他下狱——鞭笞三日。”
……
林堃远额角沁出一滴冷汗,青筋在太阳穴突突直跳,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恨不得当即把顷寒掼在地上,像揉面团似的狠狠搓碾。但面上,依然平静地与和帝道:“臣无二心,但不见得孟先寻会配合。”
“竟有此等事,没想到我们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有犯难的时候。”和帝尽量忍着嘴角的笑意。
“陛下——”林堃远嗓音柔转,似兄长般无奈地瞧着和帝,“所以,臣就请向尧来帮忙啊。向尧熟悉渤海,他领兵,一定没问题。”
“准奏。”和帝笑道,“向尧,带上你那个师弟陈卯路,朕想看看,他有多少真才实学。”
“是,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