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照宫规,样品在成品制作完成后,应当熔了再用,不知为何,样品到了严司宾手里?”
吴尚宫本就汗流浃背,怕查到自己身上,见婕妤问,立即将所有的错处扔给了严婧璇:“回禀陛下、娘娘,尚仪局最近在赶制皇后娘娘的大婚凤冠,凤冠上的一系列纹饰,尚仪局都送去了严府过目,包括这支样品。”
“胡说。”繁缕训斥道。她早前听闻严婧璇自从接到册封圣旨后,便让尚仪局按照自己的要求设计大婚婚服、头面,“皇室婚仪,全都是按照礼仪祖制,无人可指定婚服、头面,这点难道礼部不清楚?”
“娘娘说得极是,礼部自是懂规矩的。”严佑立马回道。
只是,在祖制内按照准皇后的心思定制凤冠,也不是不可,但这需要太后或陛下的恩典。而尚仪局向来会办事,有恩典的,大大方方把服饰头面样子送去,没有恩典的,私下拿去,横竖未来,这位是要入主中宫。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绝无虚言。”吴尚宫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响。她知道,这种约定俗成的错法,比她承认私下收受会轻不少。
“既然礼部懂规矩,那尚宫没有接到旨意,为何要这么做?”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娘娘责罚。”吴尚宫的额头已经磕得渗出了血迹。
“司宾呢?”
看着严婧璇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繁缕清楚,吴尚宫并未说实话。婧璇是嚣张,但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拿着样品去找世子嫔的碴,万一有纰漏,岂不是落人口实?但她又不能把她贿赂的真情说出来。
“陛下,妾是真想为太后效劳。”严婧璇哭诉道,“是她,来通报,看到世子嫔戴过此簪,但苦于无法找到那支簪子,妾只能出此下策,逼世子嫔交出簪子。奈何,世子嫔藏得太好了,是妾身无能。但陛下,请体谅妾身的一片心意吧。”
“是啊,陛下,奴婢绝不会看错。”新罗婢跪下道。
“你是说这支吗?”柳若蘅着人取了一个精致的头面匣子来,里面亦装这一支鎏金的红宝石翠羽簪,只不过,太后的牡丹纹改成了芙蓉纹。
“这……”新罗婢亦愣在一旁,这么细微的差别,她离着二三十步的距离却真的无法辨认。
“启禀陛下。”柳若蘅将发簪示于指尖,“此乃婕妤临别相赠之物。妾身感念其情深义重,又恐辜负这般珍品,方才时时佩戴在身,以表珍重。”
“吴尚宫,这支簪子,你为何不说?”严婧璇眼睛发红,诘问道。
“奴婢并不知晓此簪。”
“吴尚宫没有说谎。此簪是妾身用嫁妆,请霈泽庄的首饰铺打的,没有挪用宫里分毫。”繁缕对和帝道。
林堃远在见繁缕踏进新罗驿馆时,心里就明了七八分。因繁缕时常找霈泽庄做首饰,所以他从不过问用途,只是他记得,繁缕说太后仁慈,不愿用翠鸟羽毛制首饰,故而麻烦霈泽庄……
“大将军,可有此事?”
“禀陛下,确有此事。”
和帝眉眼里已写了几分不喜,此时更是染上了显而易见的厌弃:“严氏悖礼乱德,行止失度,朕再三思量,当收回凤诏,许卿另择良缘。”
“陛下——!”
严佑如遭雷殛,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他头上玉冠斜坠,广袖委地,方才还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此刻竟似秋风中的残叶般瑟瑟发抖。
而严婧璇已经按捺不了自己的脾性,指着繁缕破口道:“长孙繁缕,你给我下套!”
“婧璇,多行不义必自毙。”
严婧璇的指头仿佛快要戳到繁缕的鼻尖,她骂道:“我进了宫,高你一等,你便心生不爽,出此毒计陷害于我。”
“是你自己心生魔障,如果你不拿样簪诬陷世子嫔,就不会如此!”
“世子嫔?”严婧璇如着了魔般,“她根本不是什么世子嫔,她是柳若蘅!”
“陛下,新罗欺上啊,王世子带来的人根本不是尹熙妍,而是大瀛人柳若蘅啊。”严婧璇扑到和帝旁,“陛下,妾可以不为后,但妾绝不允许他人欺瞒您啊。”
“此事不必再议了。”
“陛下,奴婢可以作证,她不是熙妍小姐。”新罗婢突然跪下道。
庭中树叶倏然一静,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新罗婢身上。
“熙妍小姐,你不记得奴婢了吗,在侍中府,奴婢就是侍候您的呀!”
柳若蘅的心尖蓦然一颤,她自是不认得尹熙妍从前的奴婢,无法辨得真假,只是她的身份不宜暴露,只好作沉思状,声音里刻意揉进几分迷惘:“成寅,我实在记不起来。你认得她吗?”
金成寅也只认得曾经尹熙妍身边的贴身侍女,至于府内寻常侍女,亦难尽数辨其面目:“你竟敢质疑世子嫔身份。”
新罗婢面带泪珠:“王世子,奴婢听说您和熙妍小姐来大瀛,不知道高兴了多久。可是当我欢天喜地地迎到世子嫔时,才发现世子嫔根本不认识奴婢。”
“那又如何,我也不认得你。”金成寅眸色一沉,声线如淬寒冰。
“世子啊,您看奴婢真的不眼熟吗,奴婢是美贞的妹妹啊。”
美贞?熙妍的贴身侍女,确实长得有些像,美贞落水而亡……她还有一个妹妹?
“奴婢自小随阿姐在侍中府侍候小姐,连大瀛话也是小姐跟着师父学的时候,奴婢偷偷在旁学的。”新罗婢哭道,“小姐和阿姐情同姐妹,待美秀也很好,她怎么会不认得美秀啊?”
“世子嫔受了很重的伤,连我,她一开始都记不得。”
“啊……”美秀瘫坐在地上,“可小姐的习惯美秀最是清楚,她喜欢金凤辟寒香,可……”
“美秀。”金成寅打断她道,“你怎么会来大瀛的?”
“回世子,小姐出事后,老爷夫人遣散了我们,后来阿姐去世了,美秀无依无靠,被人贩来了大瀛。”美秀见金成寅给了她说法,遂拉着柳若蘅接着道:“小姐,既然您活下来了,那就请让美秀再侍候世子嫔吧。”
若她所说为真,那倒是一个可怜人。柳若蘅心下盘算,但此人在陛下面前直接打金成寅的脸,说我不是世子嫔,之前又藏着身份,说我偷盗翠羽簪,不管是不是被严婧璇收买利用,行事既不聪慧又不忠诚,放这么个人在身边,又要处处时时地比着我和尹熙妍,是不小的麻烦。
虽有恻隐之心,但柳若蘅还是拒绝了:“美秀,实在很抱歉,我记不起你了。不过你想回新罗的话,应当先求你在大瀛的主人赎回你的身契。”
美秀立马转向严婧璇磕头:“司宾,求您放了奴婢吧,奴婢想回新罗去,求您放了奴婢吧!”
“啪!”一道凌厉的掌风破空而过,重重掴在美秀的鬓边。霎时间,雪白的脸颊上浮起五道殷红的指痕,如朱砂溅玉,触目惊心。
严婧璇攥紧微微发麻的掌心,将凤印被夺的屈辱,统统化作这一记狠辣的耳光。
……
“严侍郎,将令妹带回去吧。”和帝话音未落,玄色的龙纹广袖已消失在新罗驿馆的朱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