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海面，粼粼波光在暗沉的天色中愈发显得幽深。柳若蘅独坐舱内，如墨般的长发散在素衣上，她揉着白天从陆茂玄袖中散落的《玄虚真经》残页，眉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忽听珠帘轻响，书案捧着一个鎏金双雁盒悄然入内，进舱时，她尤为谨慎，确认舱廊空无一人，方才轻阖舱门转了进来。
“书案？”
“奴婢，瑶恩宫花探首领柳书案，禀少宫主——”书案改了一个称谓，单膝跪下，抱拳道，“瑶恩宫花探已按照少宫主的部署全部到位，听凭少宫主吩咐。”
柳若蘅蓦地一凛，转过身去，看着这个陪她长大的女孩子：“知道花探首领是你的是时候，我真的高兴极了——”她掩不住潸然而下的泪珠，轻颤着将书案扶起，“只是没想到，多年不见，见面竟是这般光景——”
“这是书案自己选的路。宫主说，属下与少宫主无论主仆情分有多深，少宫主之名呈上清缘山时，奴婢就该与您分开了……否则，少宫主一旦陷入困顿，无人可救。”说罢，书案呜咽起来，“奴婢那时候听说您不见了，连发了数道芙蓉戳，都没有回应，奴婢还以为您真的……”
“师父这么布局，当真深谋远虑。”柳若蘅眼眸转黯，嗓音倏地哑然，“可她怎么就没有给自己留一条路呢……”
书案亦是满目热泪，“说起来也怪，瑶恩宫大火的消息竟被封了许久，奴婢也是到少宫主失踪之后才得知的。”
柳若蘅黯淡的眼中闪过一丝火光：“一定是楚兮。找到她了吗？”
“有人说在成州见过她，但没有逗留多久，就往西面去了，究竟到了哪里，还在追查。”
“成州？那是师父的家乡。”柳若蘅在案上轻叩了两下，“往吐蕃去找一找，尽快将她带回来。”
“可是她若回来，您的身份就暴露了……”
“瑶恩宫满门喋血，武林无人敢说话，甚至还认了凶手为武林盟主。”柳若蘅抓着书案，眼中泛着殷殷的光芒，“既然老天给我重生的机会，我就要匡翎洲血债血偿。”
“可是高娘子是否回来，并不阻碍我们报仇。”书案凝眉思忖了会，“少宫主是不是想知道，匡翎洲的那群人里，有没有林堃远？”
“自是要知道的，但我并非出自私心。”柳若蘅想起那日溶洞里，众人对林堃远的冀望，“掌拂重病，费前川死了，匡翎洲众人属意林堃远接任掌门，他的态度对我们很重要。”
“是。瑶恩宫虽人不多，但都没有一个怕死的，全憋着一股劲为报仇，请少宫主吩咐！”
柳若蘅拉过书案，合住她的双手：“报仇不是莽夫之争。我们人不多，所以才要更珍惜每一个人。我在武试上看到的匡翎洲众人——”柳若蘅回想起溶洞中他们一张张狰狞的脸，“他们都是武林一流的高弟子，花探实力远不如他们，我们要借势而为。”
“少宫主想借谁的力？”
“陆茂玄。”
“不可！”书案紧张道，“陆茂玄今天差点杀了王世子，少宫主怎么会想和他合作？！”
“没有人比他更渴望武林盟主之位。匡翎洲是挡在他面前的顽石，可他总是把重点放在林堃远那枚明棋上。”柳若蘅指尖在莲花瓣的茶碗盖上划了一圈，眼底掠过一丝冷芒，“但只要他举大义，为瑶恩宫报血仇，纵不能在武林立时号令群雄，也足以让混沌局在武林重立威望。到那时，匡翎洲身败名裂，盟主金座下的基石亦会土崩瓦解。”
书案的脸上笼起一层薄雾：“可如今匡翎洲弟子已成千上万，陆茂玄拿什么为瑶恩宫报仇？”
拿什么……陆茂玄囤在山里的那些士兵必是为他重夺盟主之位而用，柳若蘅的指尖在碗盖上叩出一声清越的响声：“他有。”
“少宫主要三思啊。”书案犹疑道，“陆茂玄此人唯利是图，就算他有实力，瑶恩宫拿什么回报他？”
柳若蘅的目光缓缓移到桌上的《玄虚真经》残页，然后将它移至摇曳的烛火之上——火舌倏地舔上纸页，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我自有回报的法子。”
“是。”书案有些担忧地应下来，“奴婢这就着人去办。”
柳若蘅抬起皓腕，轻揉自己的颞颥：“他若问起来，用高楚兮的名义。”
“是。”书案手指扣着一直抱在怀里的鎏金盒子：“少宫主，还有一件事要请示——林堃远送的那一箱子，都是西域和南洋顶稀有的物件，要如何处理？”
柳若蘅想都没想：“既是给你的，你就留着吧。”
“这怎么行。”书案道，“人是娘子救，他也是送给娘子的，奴婢不能收。”
“王府的府库入不了这些东西。”柳若蘅解释道，“我们在新罗，人生地不熟，万事都要打点。”
书案这才松下一口气：“也是。林堃远是给了娘子一箱私房钱。”
柳若蘅抬起眼皮，眼中闪过一丝冷凝的目光：“书案，查匡翎洲不可感情用事，若是林堃远真的有参与，我与他势不两立。”
“书案谨记在心~~”她将怀中盒子递给柳若蘅，“奴婢翻了一下那箱子东西，虽说那些贵重，但也不值这个盒子里的。奴婢猜想，这才是他真的想送的。”
柳若蘅接过盒子，那盒身錾刻着繁复的莲花石榴纹，在昏黄的烛光下流转出暗金色的华彩。她打开鎏金盒盖，只见胭脂丝绒衬里上卧着一对巧夺天工的金丝孔雀镯。镯身是和田的润玉，用累丝工艺盘出孔雀开屏的纹样，每根翎羽都镶嵌着七彩宝石——鸽血一样的红宝，静水般纯澈的翡翠，月华般的珍珠……而孔雀眼眸处各嵌着一粒罕见的黑珍珠，在烛火下泛着幽邃的虹彩。
她抚过镯身繁复的葡萄纹路，在孔雀尾羽第三道金丝处轻轻一按——机关发出极轻的“咔嗒”声，一粒莹润的香珠便从雀喙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舱廊下的烛芯，霎时灯火俱灭。
“天爷呀~”书案双手掩唇，惊呼道，“奴婢瞧出它有玄机，却不知它这么精准。”
“若是换上淬毒的钢针，三丈之内都能不落痕迹地见血封喉。”柳若蘅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好东西。”
“是啊。”书案怕灭掉的烛光引人过来，忙重新点上，复又回到舱里道，“这个镯子既显世子嫔的尊贵，又能藏在袖笼之中，可保娘子日常不落痕迹地护身，实在是心思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