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渐渐恢复意识。
首先感知到的是周身如同散架般的剧痛。
丹田内的六滴星血黯淡无光，自行运转的速度缓慢到极致，汲取着外界稀薄的星辰之力，缓慢修复着伤势。
林默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暗红色的岩壁，自己似乎正躺在一个几块巨石勉强搭成的避风处。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土腥味，还有一种类似硫磺的刺鼻气味。
外面传来充满焦虑和紧张的争论声。
“妙音师姐！此人来历不明，突然从那种地方掉出来，浑身是伤，一看就非善类！如今我们自身难保，岂能再带个累赘？”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情愿。
“累赘？清露师妹，你莫非忘了？若非他当初在蓝沁界出手相助，我们恐怕早已遭了毒叟那些恶徒的毒手！如今他落难，我等岂能见死不救？岂非忘恩负义！”另一个较为沉稳，却也有些中气不足的女声反驳道。
林默听出，这似乎是之前那名为首呵斥他的女修，似乎叫妙音？
“哼，相助？谁知是不是别有用心！蓝沁界那般宝地，他独自占据，岂会轻易示好？说不定当时就想利用我们！”
“如今又诡异地出现在这葬神谷地，还偏偏落在我们藏身之地附近，天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我看他就是追踪我们而来，图谋不轨！”那被称为清露的女修语气激动。
“追踪？他若真有恶意，以他当初展现的实力，需要我们救？早就动手了！他现在伤势极重，分明是遭遇了极大的凶险！”妙音的声音带着一丝坚持。
“师姐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他人！如今师尊和几位师叔师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就因为我们之前轻信了那‘鬼阵师’的求救讯号，才落入陷阱，损失惨重！现在你又……”
“够了！”一个略显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争吵。
林默微微偏头，透过石缝看去。
只见外面不远处，或坐或站围着七八名女修，皆身着碧波门服饰，但大多衣衫破损，沾满血污尘土，神色疲惫，带着伤。
为首的是两名女子，一人柳眉杏目，容颜娇美却苍白，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手持长剑，正是方才与清露争论的妙音。
另一人年纪稍长，气质温婉，此刻却面如金纸，气息萎靡，靠在一块岩石上，显然伤势极重，方才出声制止争吵的正是她。
“妙云师叔！”妙音和清露见到那女子开口，连忙躬身，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林默心中一动，妙云师叔？
看来这位就是碧波门此行带队的长老妙云了，只是她伤势似乎极重。
妙云长老微微喘息了几下，才缓缓开口道：“争吵无益，此人，我见过。”
“当日蓝沁界外，他确有恩于我等，若非他击退强敌，我等难逃一劫。”
“即便……即便真有图谋，此刻他重伤至此，也无力施为。”
“我碧波门立派之本，乃‘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见死不救，非我辈所为。”
那清露师妹虽然脸上仍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反驳，只是低声嘟囔道：“可是师叔，我们的丹药都快用完了，您的伤……”
“我的伤无妨。”妙云长老摆了摆手，目光看向林默藏身的石坳，声音提高了一些，“里面的道友，既然醒了，何不出来一见？”
林默心中暗叹，知道无法再装睡。
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艰难地撑起身体，踉跄着走了出去。
他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碧波门弟子的目光。
这些女修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握紧手中法器，警惕地看着他。
就连那妙音，也下意识地将剑横在身前。
无怪她们如此紧张。
此刻的林默，虽然重伤，但身高体阔，历经无数杀伐淬炼出的那股无形煞气与沉稳如岳的气质，依旧带给这些大多在宗门内修炼的女修极大的压力。
更何况他此刻衣衫破损，沾染着绿色的寂灭兽血液和自身的血迹，看起来确实有几分骇人。
林默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妙云长老身上，微微拱手，声音因伤势而有些沙哑：“在下林默，多谢诸位道友搭救之恩。”
见到林默主动行礼道谢，神色虽然冷峻却并无恶意，众女修稍稍放松了一些。
妙云长老挣扎着想站起身回礼，却牵动伤势，一阵剧烈咳嗽，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
妙音连忙上前扶住她。
“前辈不必多礼，当日蓝沁界外，若非前辈出手，我等早已遭难，此番不过是略尽绵力。”妙云长老虚弱地说道，“看前辈伤势……似乎遭遇了极大的凶险？”
林默点了点头，简略道：“误入一处绝地，费尽手段才侥幸逃脱。”
他并未细说归寂之径之事，那太过惊世骇俗，且牵扯星裔秘辛，不便多言。
众人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好追问。
但那清露师妹却忍不住插嘴道：“绝地？这葬神谷地处处绝地！不知前辈是从何处误入？又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我等附近？”
林默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一处空间裂隙，突然出现，将我卷入，再次抛出时便到了此地。”
“至于为何在你们附近，或许是巧合，或许是那裂隙本就受此地某种力量牵引。”
清露还想再问，却被妙云长老用眼神制止了。
妙云长老看着林默，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前辈伤势沉重，若不嫌弃，可与我等暂居于此地疗伤。”
“只是……我等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此地亦非安全之所，恐难久留。”
林默问道：“诸位道友为何会深入至此？又遇到了什么？方才听诸位提及，似有同门失散？”
提到此事，众碧波门弟子脸上都露出悲戚和愤怒之色。
妙音咬了咬唇，恨声道：“都怪我们轻信于人！”
“日前我们离开蓝沁界后，本想尽快返回宗门禀报此地见闻，谁知途中收到本门独有的求救讯号，显示是门中一位交好的客卿长老‘鬼阵师’徐荣遭遇危险，位置就在这葬神谷地外围。”
“徐荣长老精擅阵法，与我师尊交好，我们不及细想便赶来救援。”
“循着讯号找到一处山谷，却发现那根本是个陷阱！”
“山谷早已被布下恶毒大阵，我们一踏入便遭阵法攻击，更有大批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埋伏其中！”
“师尊和几位师叔师伯为了掩护我们突围，主动断后，如今……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妙音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眼圈发红。
其余女修也纷纷低头抹泪。
清露更是带着哭腔道：“那些黑衣人手段狠辣，阵法诡异，分明是早有预谋！”
“我们拼死突围，一路被追杀，误打误撞才逃到这葬神谷地深处，借助此地复杂地形和恶劣环境，才暂时甩掉他们，但也迷失了方向，师叔她也为了救我们，受了重伤……”
林默听完，眉头紧锁。又是陷阱？
这遗弃之地，果然步步杀机，人心叵测。
“可知那些黑衣人是什么来历？”林默问道。
妙云长老虚弱地摇头：“他们功法诡异，身法飘忽，不似周边任何已知宗门，倒有些像古籍中记载的，专干杀人越货、探索遗迹的‘墟行者’，但他们组织似乎更为严密……”
墟行者？
林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那你们的求救讯号……”林默想起自己收到的那断断续续的求救。
妙云长老苦笑道：“那是我重伤昏迷前，感应到有强大气息在谷地外出现，抱着万一的希望，用最后神识催动碧波令发出，没想到真的将前辈引来了……”
林默恍然，原来如此。
看来自己能脱出归寂之径，也确实有碧波令牵引的一分原因在。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和剧烈的能量爆炸声！
“不好！”妙音脸色骤变，“是侦查方位的清荷师妹那边出事了！”
所有碧波门弟子瞬间脸色发白，握紧法器。
“可能是追兵！也可能是谷地中的妖兽！”妙云长老强提一口气，急声道，“快！快去接应！然后立刻转移！”
众女修顿时慌乱起来，伤势较轻的妙音和清露立刻就要冲出去。
“且慢！”林默突然出声。
众人看向他。
林默忍着痛，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慌乱的女修们，沉声道：“来人实力不弱，且有备而来，你们贸然前去，恐再中埋伏。”
“告诉我方向，我去。”
众人一愣，看向重伤的林默。
清露脱口而出：“你去？你伤得比师叔还重……”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指尖之上，一点极其微弱的星辰光辉亮起，虽然黯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与威严。
与此同时，一股虽不磅礴，却凝练至极、带着尸山血海杀伐气息的煞意微微流露，让在场所有女修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瞬间闭嘴。
“西北方向，约三里处有一片血色石林！”妙音最快反应过来，立刻指了一个方向。
林默点了点头，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血雾之中，速度之快，竟丝毫不像重伤之人。
留下碧波门一众女修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一丝希望。
……
林默循着方向，将神识最大限度散开，同时运转体内残存的丝丝星力，压制自身气息，如同鬼魅般在嶙峋怪石间穿梭。
很快，前方打斗声和能量波动愈发清晰。
只见一片血色石林中，三名碧波门女修背靠背结成一个简易剑阵，正苦苦支撑。
周围是七八名身着黑色劲装、面带黑巾、功法阴邪诡异的修士正在猛攻。
地上已经躺倒了两名黑衣人的尸体，但碧波门女修也人人带伤，剑阵摇摇欲坠。
更远处，一名黑衣人头领模样的人，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手中把玩着一面黑色小幡，气息浩瀚！
而那发出惨叫的，并非碧波门女修，而是一个试图从背后偷袭的黑衣人。
此刻他的心口被一柄湛蓝色的飞剑贯穿，钉在石柱上，已然气绝。
出手的正是三名女修中为首那位，脸色苍白，显然这一击也耗力巨大。
“困兽之斗！”那头领冷笑一声，手中黑色小幡一摇，顿时涌出大股黑烟，化作无数狰狞鬼首，尖啸着扑向剑阵！
剑阵光芒剧烈闪烁，眼看就要崩溃！
就在此时——
咻！
一道细微却凝练到极致的星辰指风，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块巨石后射出，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直接洞穿头领的太阳穴！
那头领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神采涣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手中黑色小幡也掉落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那些正在攻击的黑衣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不等他们回头，又是数道指风如同死神的低语，精准地没入他们的后脑或心口！
噗通！噗通！
转眼之间，剩下的六七名黑衣人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声不吭地纷纷倒地毙命！
只剩下那三名碧波门女修，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握着剑的手都在颤抖。
林默的身影从巨石后缓缓走出，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一分，呼吸略显急促。
强行调动力量瞬杀数人，尤其是那名头领，对他现在的负担极大。
林默看也没看那些尸体，走到那名被飞剑钉死的黑衣人身前，拔出飞剑，递还给那名还在发愣的女修：“还能走吗？”
那女修这才回过神来，认出林默就是之前昏迷那人，连忙接过飞剑，又是感激又是恐惧地行礼：“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我们能走！”
“此地不宜久留，立刻回去汇合，转移！”林默言简意赅，率先转身。
三名女修不敢怠慢，连忙跟上。
返回途中，林默顺手将那面黑色小幡和那名化神头领的储物戒指摄入手中，神识略微一扫，眉头微皱。
这些东西的气息，都带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舒服的阴冷死寂感，与遗弃之地的整体氛围有些相似，却又更加纯粹和……人工雕琢的痕迹。
很快，他们回到了临时藏身地。
当妙音等人看到林默带着三名师妹安然返回，而远处再无动静时，都松了一口气，但看到林默更加苍白的脸色，心又提了起来。
“追兵已暂退，但此地必然暴露，必须立刻离开。”林默直接将那面黑色小幡和储物戒指递给妙云长老，“看看可否认出这些人的来历。”
妙云长老接过，仔细感知片刻，脸色变得无比凝重：“这幡……炼制手法阴邪，蕴含怨魂之力，像是……像是‘幽冥宗’的手段！但这储物戒中的功法气息……又有些似是而非，更加诡异……”
“幽冥宗？”林默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一个活跃在遗弃之地边缘、亦正亦邪的宗门，擅长驱鬼炼魂之术，行事狠辣，但通常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袭击我碧波门……”妙云长老眼中充满疑惑，“而且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不像寻常幽冥宗门人……”
“莫非是冒充？”妙音猜测道。
“或许……”妙云长老沉吟道，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显然伤势又加重了。
“师叔！”众女修连忙围上前。
林默看了一眼妙云长老的伤势，沉声道：“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安全之地疗伤。你们可知这谷地中，还有何处可暂避？”
众女修面面相觑，最终都摇了摇头。
她们也是慌不择路逃到此地。
林默闭目，尝试感应了一下此地稀薄的星辰之力，又回想了一下碑文中关于“裂隙”可能出现在“能量汇聚或紊乱之地”的描述，缓缓睁开眼，指了一个方向：“那边能量波动似乎略有不同。”
他现在是众人中实力最强者，又是救命恩人，虽然清露等人仍有疑虑，但妙云和妙音都选择相信他。
很快，一行人搀扶着伤者，收敛同门遗物，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石崖，向着血雾更深处行去。
队伍在沉默和警惕中前行了一个多时辰，沿途避开了几处能量狂暴的危险区域和几头强大的谷地妖兽。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林默猛地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
众人立刻紧张起来，屏住呼吸。
林默目光锐利地望向前方血雾弥漫处，那里隐约传来了并非妖兽的打斗声和呼喝声！
而且，人数似乎不少！
“小心戒备。”林默低声道，示意队伍缓缓靠近，藏身在一片巨大的兽骨之后。
透过血雾，只见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上，正上演着一场混战！
一方是十余名衣着各异、但配合默契的修士，为首一名老者手持罗盘，不断打出道道法诀，竟是在操控着几具强大的炼尸对敌！
赫然是幽冥宗修士！
而另一方，人数更多，约有二十几人，却分属不同的团体，有的身着烈火图腾的道袍，有的则是背负剑匣的剑修，还有几个散修模样的人，此刻正被迫联手，苦苦抵挡着幽冥宗修士和炼尸的围攻。
地上已经躺倒了数具尸体，情况岌岌可危！
“是赤阳门和御剑山庄的人！”妙音压低声音惊呼，“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也被幽冥宗伏击了？”
林默目光扫过战场，眼神微凝。
他发现那些被迫联手的修士中，似乎有人在刻意保留实力，且目光闪烁，不停地扫视着战场侧后方的一个被淡淡霞光笼罩的洞口！
那洞口中，隐隐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药香和精纯的灵气波动！
看来，争夺的焦点，是那个洞窟里的东西！
而幽冥宗，是想将所有人灭口，独吞宝物！
就在这时，那名手持罗盘的幽冥宗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精准地射向了林默等人藏身的巨大兽骨！
“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