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将街道照得极为明亮,月亮似乎也畏惧着人为的光芒,将半边身子躲藏在云后。来往人群的欢声笑语将不大的南城笼罩,远远望去,坐落在人境边缘的南城如同一颗在天河边缘闪烁的星。
拥挤的人群忽然自发地散开,犹如被分开的海水,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慢慢从行人中路过,为首的男人身着不算华贵但极为考究的衣衫,他看着充满繁华和快乐的街道,脸上满是笑容。
“快看,是城主!”“城主大人来巡城了!”“城主大人来了!”
不知道是谁嚷嚷了一句,点破了那人的身份,本来分散的人群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有些商贩甚至举着自己买卖的物件,艰难地将它塞到城主及其随从的马鞍袋中。为首男人一边和人们打着招呼,一边推脱着人们的好意。
城主,平民,巨大的阶级差距会带来如鸿沟般的距离,寻常的百姓甚至一生都接触不到那些所谓的高官,可在南城,这种和城主近距离接触的情况似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城主大人,要不是您,我那媳妇就病死在床上了……是您,是您帮我们找了大夫,还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找了一份差事……城主大人,我们全家都感谢您啊!”
人群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跪在地上,朝着男人的方向,以头碰地。男人慌忙从马上跳下来,将老人搀扶起来。
“老丈您言重了,咱们都是南城人,也都经历过南城那段残酷的时光,互相帮扶是应该的……”
“城主大人,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和我们兄弟,都是受之前那些坏人折磨成残废的废人……是您,不嫌弃我们,教我们识字,让我们能有事情做,要不有您在,我们早就死在大街上了!”
“城主大人……”
随着男人下马,更多的人围了上来,他们簇拥着男人,声音虽然嘈杂,但无不是感激之意。
“快看,城主夫人也来了!”有眼尖的人看到队伍的最后有一辆马车,倒垂的帘子里俨然是一个女子的身影,顿时有不少人围拢上来。但和对待城主不同的是,人们并没有伸手去叨扰这位城主夫人,只是围在车旁,看向车内。
“夫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家一辈子都忘不了!”人群中,一个怀抱女孩的母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那一日我家妞儿在林中走散,若非夫人出手,我的孩子早就被狗熊吃掉了……夫人,对不起,我该死,我之前还说过您的坏话,说您是神族,不会好好对待我们……”
““夫人,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们……我们家之前还在城里居住,那一天,魔族大肆入侵,是夫人和城主大人帮了我们全家……””
垂帘轻响,周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哪怕那些心怀感激的妇人们,也只偶尔发出一丝低声的啜泣。一只玉手轻轻将帘子掀起,帘后露出一张精美的脸庞。
那是一个眼瞳闪烁金光的神族女人。
“各位快快请起!”女人款步走下马车,她没有使用神力,而是低下身子,双手托住那些妇人的手臂。妇人们有些受宠若惊,可当她们看见那不算短的洁白裙摆因为女人的俯身而沾染上尘土,脸上又闪过一丝慌乱。
“各位,或许之前,人神之间存在沟壑,但自从我的夫君,也就是刘城主管辖南城之后,一切的隔阂就都消失了。”女人敏锐地觉察到妇人们的不对劲,神力轻轻一震便将尘土尽数震落,“另外,我夫君说的不错,我们都是南城人,南城人理应当互相帮助……诸位,快起身吧,你们的感谢我们心领了。”
在女人连声的呼唤和男人的推辞中,人们这才放过他们,所有人望着他们重新登上马车,朝着城外走去。
“这是你们南城的城主?”人群中,一个青年皱着眉头,询问旁边的男人。
“是啊,刘城主,俺们南城最好的城主!”男人洋洋得意道。
“最好的城主?”青年一笑,“那他怎么娶一个神族的女人?”
“小兄弟,看样子你不是南城人吧?”男人上下打量着这个新面孔。
“不错,我是方岗城那边的,听说南城这边又安定,酒又好,所以特意来看看。”青年说道,“刚来的时候的确感觉这里不错,不过就这个城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因为南城最开始的时候,俺们都接受不了神族,是城主大人和城主夫人让俺们知道,神族和人族之间,也是可以和睦相处的。”男人咧嘴一笑,“你瞅,城主夫人多受南城人们待见啊!”
青年不置可否地扬扬眉毛:“是吗?”
“是呗,你都不知道,城主夫人做了多少好事,刚接手南城那会儿,好多人家因为之前杨家的残害都吃不上饭,那一年几乎半个南城的人都是城主和城主夫人扶持过来的,他们两口子可以说是俺们整个南城的大恩人呐!”
“但是他们这样也太虚伪了吧?”青年冷笑一声,“骑着马,在人最多的时候招摇过市,明显就是享受人们的拥护……”
“哈哈,小伙子,你果然不是南城人!”男人不怒反笑,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你不是南城人不知道很正常,城主大人跟俺们说过,不知者不罪。你看今天人多,纯粹是因为你今天选了个好日子!”
“好日子?”
“也不能说是个好日子吧……”男人挠挠脑袋,“俺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在杨家和曾经的城主府统治南城之前,这里还有一个佟家,那一家子也是好人啊,只可惜好人活不长,他们得罪了外面的贼人,趁着晚上都被杀了……城主之前受恩于佟家,因此每年的今天,城主和城主夫人都会离开南城,到城外的芦苇荡边祭拜他们。”
“为啥俺说是好日子,因为城主他们很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面,就算俺们想送礼见见他们,他们都不接受,没办法,在俺们知道城主他们每年这个时候会去祭拜佟家后,都会提前拦在这里,感谢城主一家的恩德……
话没说完,男人扭头忽然发现,那个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啧啧,俺还想说请他喝一壶当地的冬辛酒呢,一转眼人都没了……”
城外,一身白衣的刘闯跪坐在芦苇荡前,沉默不语,在坟前从天黑守到天明,是他这几年都一直在做,并且以后也会一直做下去的事情。他能成为城主,或者说他能活下来,收到了很多人的帮助,但可惜的是,他能知道的并且能接触到的,就只有佟家。
“风寒了,大人可不要着凉。”一件白色的羽绒大衣披在了刘闯的身上,他没有回头就知道是他的爱人,索菲亚。
“我没事的。”刘闯摇摇头,握住了索菲亚的手。
伴随着天边第一缕光出现,黑夜似逃命般快速消失在了天空,刘闯望着荡中那些坟墓,迟迟没有离开的打算。
“大人,回去吧。”索菲亚轻声道,“府上的事情并不少,更何况……我们走后,他们才能更好地安歇……”
刘闯起身,长时间的跪坐让他的身体不由得晃了晃,索菲亚眼疾手快,将他搀扶起来,二人登上马车,趁着天明百姓还不能堵住街道,悄悄返回了城主府。
“夫人,我先去府上工作了。”到府上没多会儿,刘闯揉了揉紧缩的眉心,说道。
“天才刚亮,大人不多休息一会儿吗?”索菲亚的脸上写满了心疼。
“晚上再说吧,南城现在看似繁华,可杨家还有很多事情遗留尚未处理好……再过几日吧……”
刘闯离开了,偌大的城主府,就只剩下索菲亚及其他下人。
抬脚往里屋走,索菲亚如往日一样进入内室准备修炼,然而当她刚刚打开门的瞬间,整个人竟然愣在了那里。
“索菲亚,好久不见。”
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修炼的蒲团旁边,他低着头,他捧着一本书,悠闲地似乎是在自己家的书房看书一般,守在城主府外的神族和人族的护卫好像变成了瞎子,压根没觉察到此人闯进了府内。
“你……”
索菲亚确定,她从未见过这个青年,可当她看到那双眼瞳后,她几乎立刻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明明无论声音,身材甚至是性别都完全不一样,可当他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就是知道,这个是她。
“希露……是你吗?”索菲亚声音颤抖。
“无罪之城一别至今,你居然能一眼认出我来……”青年一愣,显然没料到她能把现在的自己和曾经无罪之城的无声之白联系在一起。
“我当然忘不了,我当然忘不了!因为我,所以你才……”索菲亚戛然而止。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看,现在的我不也是好好的?”青年笑了笑,将手中的书合上。
索菲亚这才发现,青年手上的书赫然是一本破旧的《无罪之史》。
“这是你的东西吧?”青年抬手,将书扔给索菲亚,索菲亚慌手慌脚地把它接住,“物归原主。”
“你……”
没等索菲亚说完,那青年的身影鬼魅般地消失了,索菲亚慌乱地跑出去,然而她却找不到他的身影。内室的嘈杂惹来了外面的守卫,他们紧忙赶来,只看到索菲亚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索菲亚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傍晚,原本应该更晚归来的刘闯提前一个时辰就到了府上,显然是听说了妻子的异常,可忧心忡忡的他却并没有发现妻子和平日里有什么不同。
烛火影晃,疲惫一天一夜的刘闯躺在床上,他的目光忽然被床头的一本有些破烂的书吸引。他爬起来,借着烛火看到了那本书的书名。
《无罪之史》。
“夫君对这本书感兴趣吗?”似乎注意到了刘闯的目光,索菲亚笑着依偎在他的怀里。
“还好,算是听说过这个地方……不过据说这个地方挺乱的。”刘闯眉头微微一皱。
“乱的确是很乱,但无罪之城也有很多故事……夫君想不想听听?”
刘闯的目光变得柔软,点点头。
“无罪之城呢,是阿尔斯大人一手建立的,他建立无罪之城的目的,是为了……”
深夜,城头的灯火熄灭了许多,只剩下几根火烛还在燃烧着,月亮闪烁着微弱的光。城头上,一个青年斜靠着坐在上面,他抬着头,望向远方。
但很可惜,即便目光再远,也无法触及到另一个世界。
他低下头,拧开了一瓶封存了几年的冬辛酒。
酒坛上,沾着新鲜的泥土,似乎刚从土里被人挖出来。
他一只手抓着酒坛边缘,慢慢往嘴里送着酒水。
这坛冬辛酒味道很苦,显然是酿酒的途中,并没有完全按照流程守在冬辛身边,导致酒变了味道,可即便如此,青年还是一口一口地,将这坛子冬辛喝得一滴不剩。
月光下,青年将头埋起来,肩膀轻轻抽动。
可能是酒太苦了。
……
这几天,人族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灵阵宗彻底和神魔断开了联系,完全归属到了人族的怀抱中。
据说,灵阵宗宗主通过大阵推演,发现自己的孙女已经死去,而凶手赫然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王夜!王夜来自魔族,其混血的身份可能又和海棠有关,宗主一气之下,直接送走了宗内所有异族阵师,彻底归属人族!
南洲,拜火教,宫天许望着棋盘上那黑色的棋子,眼中的光芒极为刺眼。
神宫里,顿可望着越发亮眼的棋盘黑子,眼中犹豫的神色慢慢变得坚定。
人境,中洲。
书院中,崭新的书声震碎天幕,战神殿里,战士的厮杀更为激烈。
失去的东西不代表消失,它就在那里。
我们能失去,也能将其夺回。
战争的鼓声,再次敲响在每一个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