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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一处僻静小院,青砖墁地,绿柳垂荫。

东方才现鱼肚白,便有金线似的阳光穿过檐角,斜斜地落在西厢房糊了一层明纸的窗上。窗纸透亮处,可见细尘浮动,恍若撒了一把金粉。

院中井台石栏沁着露水,墙角一丛玉簪花尚带几分昨夜的潮气。

门外隐约传来脚商走街串巷的呼喝声,混着早市支摊子的阵阵闷响,一声递着一声,将长安城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白日敲醒。

屋主自床榻上起身,在料峭春寒中打了个哆嗦,醒了醒神,拾掇着洗漱。

有道是长安城居不易,他虽是殷实之家,却也难在内城置办一处像样的宅子。

只是与邻人相较,他这般境遇着实算是体面的了。这处小院是他家中私产,不必为租金奔波劳神,可谓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这小院左边住着翰林院编修,看似极体面、极清贵的职位,其实月俸着实不多!

这个清贫闲职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虽说是所谓内阁辅臣多自此出。

但宦海沉浮,谁又何曾不是几度起落、进退不由人?少不得一朝功成名就之后又落得个清算抄家,晚节不保的下场,可见这仕途官场也不是好混的!

不然这位大人也不会如此窘迫,与家中老母妻儿六口人挤在这处两进的院子,连个使唤人都雇不起。

家中一应事务需劳动妻子老母不说,整治饭食之余,还会织布刺绣补贴家用。那夫人不过三十许,鬓发便已显出星星斑白,可见其劳心费神。

什么清流傲骨,若连炭火棉服、米粮食水都寻不得,又如何能摆出清高模样?哪里顾得上斯文扫地?

好在这屋主家中有些积蓄,且又写的一手好字,时常卖些笔墨维持生计,所得也颇不菲。

这虽是巧宗,那些有官职在身的反倒做不得这活计。倒不是舍不下脸来,只如此这般有碍观瞻,恐损了清名,再无前途可言。

便只得凭着微薄俸禄细细谋划衣食,不得不租住在这偏远陋室,每日往返便要花上好一番功夫。

屋主细细打理了一番,自书斋取了一框字画,趁着晨时日头不烈,便要寻个发利市的机会。

半道上买了两个蒸饼,又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面茶,屋主便寻了处热闹地界支起摊子,展开画轴等着买主。

往日太阳初升,街上便是游人如织、车马喧嚣。

只今日却与以往不同,巡街武侯步履匆匆,朱衣玄履的大人们面上也多了几分忧色,连带着揽客的商贩也压低了声音。

屋主见了不由心中好奇,悄声问酒肆主家:“这又是闹得哪门子?可是上头有人犯事了?”

酒肆店家是个四十多岁白白嫩嫩的中年男子,见了谁都先带出三分笑,看模样极为和善亲切。

店家闻言往周围扫了两眼,低声道:“谁知道啊。只不过看这架势,恐怕犯的不是一般的事儿。”

说着又朝街角努了努嘴,“没看见连羽林军都进城了,听隔壁老邱说,昨夜连着有三拨驿使入城,原本各处城门都落了锁,生生被驿使叫开了门,能是什么小事?”

屋主听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果真如此?莫不是老邱唬人的吧!”

此时酒肆无人,店家也愿意多说几句。

“昨夜正是老邱的内侄儿守门,只因他应门晚了些,便被那驿使抽了一鞭子,脸上伤痕犹在,如何能有假?”

这屋主也顾不上兜售字画,面色大变道:“这事怕是讨不了好,你我近来还需谨慎些。”

斟酌一番后又道:“不成!莫要为了挣些嚼用冒险,还是先躲些时日以观其变。”

那酒肆店家笑道:“任是谁犯了事,犯了什么事,便是天塌下来也有上头人顶着,百市照开,总归碍不着我们什么事。”

虽是这般说,店家却也上前来帮他收拾刚铺展开的字画。

一见那幅乘风踏月图,店家眼前一亮,赞道:“你这丹青手艺颇有长进啊!依我看,叫价二十两银也不为过。”

屋主忙着归整物什,也没心思多看,只道:“不过微末技艺,聊以糊口罢了。”

店家欲要出言辩驳,怎奈何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

好半晌,只无奈叹道:“可惜了。”

店家将画轴小心卷起,交还时忍不住劝道:“你且听我句劝,请平康坊中花魁娘子们为你扬名,便是花些银两也使得。说不得能得了贵人亲眼,借此谋个出身岂不好?”

这屋主只当是劝进之言,一笑置之。

“老哥哥不必再劝。我无心于此,若要强求反倒不美。”

说罢,取了字画与他作别。

店家听了这话,只是摇头嗟叹。

“可惜,可惜呀!”

不知可惜的是那幅乘风踏月图,还是已然没了心气的人。

这屋主姓周名浑,原也颇有些文采,若在别处,自是万里挑一的俊彦。

只可惜是在长安城,似他这般有文采的俯仰皆是,又比不上自幼有大儒名师指点、古文经典在手的世家子,更兼攀不上士族,也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自然有些寥落了。

周浑返回小院时,正巧撞见邻家宋编修的女郎正倚门翘首而盼。

二人打了个照面,那宋家女郎面上尽是焦灼之色,见了周浑也不言语,只遥遥望向路口。

周浑见了不由心中微沉。

这宋家女郎平日里最是守礼,每每见了周浑都是羞怯模样,今日这般失态,想来必有缘故。

周浑心道恐怕与今日所见异状脱不开干系,又见诸街坊多作此态,不由愈发庆幸自己先见之明,忙三两步回了小院,轻易不再出门。

外面阳光已带上了夏时的燥烈,炽热而疏朗,斜斜地穿过柳荫透过窗沿,在屋内投下细碎的光斑。

风一起,那些影子便摇晃起来,像水底游动的鱼。

更远处,正大街的车马声隐约可闻,但传到这屋内僻静处,只剩一点模糊的嘈杂,混在风里,反倒衬得四下更静了。

周浑呆坐了半晌,振奋精神收拾原模原样带回的字画,却见一似未曾见过的古卷混杂其中。

画中人面如冠玉,一头乌发以青玉簪束成云髻,身着月白绸的中衣,领口密绣四合如意云纹。绸衣薄透如蝉翼,广袖似流云翻涌,画中人似要乘风归去,每一处都透着动人神韵,绝非画工可仿!

周浑也颇通丹青之道,品鉴画作之能远在酒肆店家之上。

画中人目露慈悲之意,周浑越是细看,越是沉浸,越是被引动心念,居然生出倾尽所有供奉画中人的念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