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第一缕曦光时,吴斌已枯坐书房整整一夜。
晨晖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在他沉如寒潭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
昨夜三更那凄厉的断舌女声仿佛仍在梁柱间萦绕,女儿口中那“飘飞人头”的诡谲描述更如利刃悬顶——而他,这位素以沉稳着称的吴老爷子,始终缄默如石。
吴晓晓蜷缩在檀木椅上,目光凝滞地望着地面。
自打前天为逃婚离家,遭一枝梅绑架以来,厄运便如附骨之疽缠着她。
先是差点失清白又被人踹进湖里,昨夜又亲历那诡怖的“人头夜话”。
恐惧如蛛网般勒紧她的喉咙,她不敢去想,自己是否终将步上兄长姐姐们的后尘——那些被冠以“意外身亡”之名,实则暗藏阴谋的亡魂。
“爹!您听见了吗?”
她忽地抬起头,嗓音哽咽如绷紧的琴弦,泪珠簌簌滚落:
“那,那个所谓的七皇子居然把碧翠给杀了!人头都没有了!”
“如果,如果昨晚去的人是我,那您现在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吴晓晓满满的哭腔,语气中充满了惶恐,颤抖的指尖揪住衣襟,仿佛能够想象到那副噩梦般的场景。
她就知道那所谓的七皇子,根本不是看上去那般温文尔雅。
早在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知道那白衣少年根本就是一个辣手摧花的噬人修罗。
当初她一介女流,受了惊吓,被他冷落后,不过想扇他一掌提醒他不许这般冷漠地对待自己,却被他一脚踹入湖心,寒水灌喉的窒息感至今仍在胸腔灼烧。
那个人,那个人根本不是谦谦君子!
“老爷唤我?”
屋外传来淡漠的声音。
吴晓晓闻声,猛然转头,目光如触电般定格在踏入书房的俊朗男子身上。
那位皇子在丑八怪身边时,勉强还算是气质温润和煦的贵公子,不会让吴晓晓觉得对方会直接对她不利,但是此刻面对杨厉,她瞳孔骤缩,恐惧在眼底凝成更深的墨色。
杨厉踱步而入,目光扫过吴晓晓颤抖如风中蓑笠的身形,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昨夜遣丫鬟送去的安眠汤,听闻晓晓未曾入口?”
“若饮下那药,此刻晨曦微光里,你定还浸在酣梦的温柔乡中。”
吴晓晓仿若被尖刺扎中的兽类,瞬间炸起浑身戒备,双目燃起灼灼怒火,直刺那如寒玉雕琢般的面容:
“你那些不知道都掺了些什么的破汤!谁敢饮下!”
杨厉不语,身形倏然逼近,一手撑在她椅背,俯身俯视。
晨光斜照下,他瞳孔深处似有暗流涌动,指尖却冰凉地抚上她惨白脸颊:
“晓晓不听话,才会如此憔悴如纸,惶恐难眠。”
杨厉的指尖缓缓划过她布满血丝的双眸,声线如淬冰刃:
“我的新娘若这副模样,阴蚀王可不会满意,那位大人期待的是一朵绽放在血宴上完美无暇的花朵。”
话至此处,杨厉眸中忽闪过一丝诡谲幽光,嘴角倏然上扬,勾勒出一抹渗着寒意的期待。
他的思绪陡然飘向昨夜宴会上那位被很多无视的丞相千金,那粉白衣裙不染红尘的姑娘,面纱之下的容颜令人遐想,双眸黑亮清澈如质地最好的黑玉都无法媲美,眉目间的灵媚与温婉融合得恰到好处。
此外,靠近她后,他嗅到极为诱人的美味。
不管是她周身凝而不散的至纯灵气,还是她这具血肉之躯,无一不透着别样的吸引力。
那是生物对食物的原始渴望,吞噬本身就是一种生存的本能。
杨厉至今对与她的每一次相遇、每一次交谈都记忆犹新,也只有那样的人才是最完美的祭品,而眼前这抖如枯叶的吴晓晓……他眼底掠过一抹不屑的暗芒,指尖仍悬在她惨白脸颊旁,仿佛丈量着一件残次品的瑕疵。
书房窗棂漏入的晨光,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正舔舐着猎物脖颈的颤栗。
“后天,便是吴小少爷的满月之期了。”
末句陡然转向沉默如山的吴斌,声调如刀锋刮过寂静,尾音落地,书房空气似被冻结。
吴斌依旧端坐如磐石,眉间褶皱深锁,似在权衡。
吴晓晓呆滞地转头看向父亲,她,她这是,这是也要被当成‘祭品’?
为了,为了那个弟弟?
吴晓晓颤抖着唇,终是挤出一声低哑的“爹”。
吴斌目光如寒铁铸成的利箭,倏然射向女儿。
吴晓晓喉间未及溢出的呜咽霎时凝滞,头颅颓坠,方才还裹挟着哭腔的生机,恍若被无形巨掌攥碎,尽数泄出体外。
她瘫倚在椅中,面色灰败如焚尽的纸烬,双眼空洞如绝望凝成的无波死水。
吴斌依旧端坐如古佛入定,指节在檀木扶手上叩出沉闷的节律。
晨光斜斜切过他深陷的眼窝,在颊骨投下嶙峋的阴影。
该将女儿送给阴蚀王,以保吴府基业;
还是留下女儿,失去新得的幼子?
终究是在膝下疼惜了十八年的骨血,若顿然失去,心尖上那剜肉般的痛楚,又如何能轻易抹平?
可女儿再金贵,终究不如儿子重要。
此前吴晓晓若是老实些,兴许还只是嫁给杨厉,被当成阴蚀王的长期‘饭票’。
可如今......阴蚀王似是有些不高兴了,所以又盯上了可以繁衍他子嗣的小儿子。
送女保家的戏码,早已不是初次上演。
再干一次,也未尝不可?
指节叩击椅柄的节奏骤然凝滞,眸中最后一丝犹豫的涟漪,终被寒冰般的决断冻结。
他缓缓抬首,目光直刺向蜷缩在椅中的吴晓晓。
不等吴斌下达判决,杨厉忽地轻笑一声,嗓音如薄刃刮过凝滞的空气:
“当然,昨日我见了苏苏,虽说年幼了些,但也可堪一用。”
话音方落,吴晓晓周身僵滞的生机恍若枯木逢春,眼眸骤然迸出灼灼亮光,如濒死的萤虫忽遇明火,死死攫住杨厉的身影。
她喉间哽着未及消散的惧意,却已挣扎着撑起脖颈,瞳孔里翻涌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仿佛溺水者攀住浮木,连指尖都在颤抖着贪婪地汲取这丝微光。
杨厉:“只可惜,被晓晓‘调养’的有些过于不完整,也只配当阴蚀王的点心。”
吴晓晓眼皮抖了抖,双眸中裹着惊魂未定的惶然,仿佛怕这救命稻草转瞬便化烟消散,但眼底神色却又是莫名诡异。
晨光斜斜地切过她惨白的面庞,将纷乱复杂的思绪融入斑驳的阴影,映得她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杨厉似是非常满意吴晓晓如今的模样,转看向吴斌道:
“老爷不是想拿下七皇子吗?正巧,我需要他身边的姑娘。”
似是对此早有预料,吴斌嘴角竟罕见地勾起一抹弧度。
可这笑意非但未抚平他面容的沟壑,反倒让那干瘪如朽木的脸颊愈发扭曲,狰狞又惊悚,与他富贵华丽的打扮形成了鲜明的极端。
“没问题,你能够帮忙再好不过。”
吴晓晓敏锐捕捉到父亲语气里潜藏的期待,瞳孔骤然收缩,眼底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嫌恶。
她垂下眼帘,睫毛在苍白面颊上投下颤动的阴翳,心中冷笑翻涌。
父亲只是没见到那丑八怪的脸,否则才不会动了收为侍妾的心思。
转念间,吴晓晓眼底又窜起毒蛇吐信般的幽火,她仿佛已看见那清贵雍容的丞相千金,沦为吴府后院见不得光的“小姨娘”。
届时,那曾高悬于云端的矜贵,必将跌入泥潭,被她踩在脚下碾作尘泥。
至于那玉山琼阁般高傲的七皇子……她恨不能将他脊骨一寸寸折断,令他如蛆虫般匍匐在地,受尽折辱而亡。
这些念头如淬毒的针尖,在她胸腔里疯狂搅动,连指尖都因极度的快意而微微发颤。
杨厉似有所觉,目光如幽幽,扫过吴晓晓扭曲的面容,复又转向吴斌。
他面上无痕,眼底却有笑意凝成的冰碴,仿佛已将这对父女心中盘踞的毒蛇看个通透。
不愧是父女,在七柴镇耀武扬威惯了,忘记了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