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日影斜斜地攀上檐角,影子拖得细长,如鬼魅的爪牙爬满青砖地面。
用过迟来的午饭,夜梦仙和慕容轩的小院里迎来了一人。
“府里昨晚出了点事,所以老爷暂时抽不开身,还请二位见谅。”
石凳上的女子似一株临风而立的玉兰,眉目间犹存少女的纯真澄澈。
她指尖轻捻衣角,素色绸缎在掌中漾起涟漪,谈吐间字句珠玑,仿佛浸染过书卷的墨香:
“听闻府上来了贵客,我便擅作主张向老爷自荐,带二位在七柴镇有名的地方游玩一二。”
夜梦仙道了声无妨,便问起她的姓名和年岁。
女子垂眸轻笑,声音如檐角风铃般轻渺:“贫妇杨孟娟,年芳四十有八。”
寡妇?
这个眉目清纯如少女的女人居然已经四十来岁了?!
虽然见过不少容颜常驻,身形如正太的成年人,但夜梦仙还是忍不住惊讶地打量这位早非闺中女子却有着少女清纯的女人。
杨孟娟含笑述说了其十二岁便为人妇了,曾有过三任丈夫,但都短命,她也背上克夫的名声;
她虽有子嗣,但都不与她亲近,又因克夫不得夫家照拂,所以最终都免不了被赶回了娘家,然后再外嫁的结局;
直到第四次婚嫁,娘家本打算将她卖给山里的猎户。
毕竟三嫁又克夫的女人,十里八村也无人敢娶了,也唯有猎户,一个女人被数个男人共享,还尚且能够卖个好价钱;
原是谈好了价格,但因家中遭逢变故,唯有她与侄儿杨厉侥幸存活。
为避免流言蜚语,于是姑侄二人来了七柴镇。
夜梦仙闻言,倒是有些好奇杨孟娟曾经育有几个儿女,为何都不维护她?以及杨孟娟家除了杨厉,还有几口人,但转念又打消了这些念头。
这人都要被卖给猎户了,反抗过程中灭了自家人。
虽极端,但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她的儿女为何对她即将四嫁给猎户的事情没有所动作......应该是因为住得比较远或者消息闭塞,尚且没有得到消息吧。
不然无法解释亲生子女为何会放任亲母被娘家人推入火坑而坐视不理,导致亲母把娘家给灭了种事情发生。
杨孟娟既然敢说出过往,应该也不怕他们去探查。
夜梦仙现在也没有深挖对方过往的兴趣,她现在比较好奇的事情是杨孟娟如何做到四十八岁的年纪,还能够拥有少女般纯真无暇的容貌和眉眼?
也难怪镇上人都觉得她跟杨厉是兄妹。
若非昨日杨厉亲口说出对方是其姑姑,估计夜梦仙也会以为这对姑侄是兄妹吧?
当然了,她现在比较倾向于这二人根本毫无血缘关系,只是因某些不知名的原因而走到一起罢了。
称呼而已,有时候看心情是可以随便唤的。
夜梦仙:“既然吴老爷安排娟姑娘作为向导,不知可有什么游玩地点推荐?”
杨孟娟:“其实七柴镇比较值得观赏的地点就是这吴府了,耗尽了吴老爷大量心血,但因昨夜府中出的事情,未免饶了二位兴致,只能够外出游玩了。”
夜梦仙轻哦一声,表示了同意。
她还以为吴老爷子会强留他们在府上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可以出府了?甚至还能够出镇子。
杨孟娟沉吟片刻道:“镇外有条河名为清水,在清水河畔有处风景怡人之地。”
“可现在已是申时,等我们抵达清水河畔,估计天色已晚,那处不远虽有农家,但条件过于简陋了,不便让贵客留宿。”
“倒是镇上有处武庙,二位贵客若有兴趣,可以前往一观。”
夜梦仙等人正欲踏出吴府朱漆大门,却见吴捕快自回廊转角疾步而来。
他眉峰紧蹙,面色如沉云压顶,袖口犹沾着未干的墨渍,显是刚从案牍间匆匆抽身。
夜梦仙目光如秋水掠过他眼底,忽觉那层惯常的官威之下,竟浮动着难言的焦灼与迟疑。
“夜小姐,七公子。”
吴捕快抱拳行礼,喉头滚了滚,似有千钧之言哽在喉间,“此去武庙……可否容在下随行?”
他话音未落,杨孟娟已蹙起蛾眉:“吴捕快不是替老爷查案吗?”
吴捕快没有看杨孟娟,也没有回答她的话,而而是对少男少女苦笑道:
“刚收到消息,还请二位准许我同行。”
夜梦仙没有多言,颔首准许了。
马车辘辘驶出巷口,街市喧嚣如沸。
行至武庙途中,忽闻人声鼎沸,数十百姓自两侧店铺涌出,如潮水般围拢而来。
车夫骇然勒缰,马嘶声刺破喧嚷。
为首的老伯颤巍巍拄着竹杖,白发如霜,膝行至车前,泣声道:“求你们为小老儿那冤死的闺女讨个公道啊!”
他声如裂帛,引得众人齐声附和。
夜梦仙沉吟片刻,抬手掀开车帘,看向马车旁同行的吴捕快。
吴捕快则是叹息不语。
夜梦仙下了马车,不待开口,便见老伯猛地叩首,额角撞地青紫:
“吴斌在七柴镇近乎只手遮天,不仅涉嫌贩卖禁药,还残害良家女子,这种人,这种人难道不该绳之于法吗?”
数十百姓群起激愤,唾骂声如雷。
此时,一直默立车旁的青鹭忽有所动。
她腰间环扣的青横刀骤然发出一声清啸,刀身如秋水破鞘,半截寒芒映着日光,凛然迫人。
刀锋斜指人群,青鹭眉目冷峻,衣袂随刀风飒飒作响,周身气韵如霜刃出匣。
霎时间,沸反盈天的街巷竟被一股无形的威压逼得鸦雀无声。
百姓们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连那老伯的泣声也戛然而止,唯有刀鸣嗡嗡,似在叩问天理。
面对老伯的话语和这些百姓的控诉,夜梦仙保持了沉默。
早在吴杨丙和吴象的口中,她便知道吴斌在经营瘾粉,甚至在实验一些违禁药。
既然涉足这样的‘生意’,那自然或多少就有些其他更多见不光的生意手段了。
若因此残害无辜,也属于预料之中。
夜梦仙只是比较意外这么多百姓,怎么会挑在今时今刻群起上诉呢?
该不会就是吴捕快在背后推波助澜了吧?
她侧头看向吴捕快。
吴捕快讪笑浮上嘴角。
青鹭手中环扣青横刀回鞘。
为首老伯似是回过神,继续道:“我家闺女若非为了给我治病,又怎么会去吴府做短工。”
“我闺女老实憨厚,根本不可能偷主家的东西,更不可能伙同外人诱骗吴家二少贩卖瘾粉,定然是我家闺女撞破了他们吴府的什么丑事,才会被坑害的!”
“更何况,镇上的人根本不敢进吴府,他们那些下人都是从镇外其他地方买回来的。”
“我家闺女,我的绵绵,定然是被吴斌灭口的。”
吴捕快:“其女名柳棉,半月前的一个上午,她死在红绿馆外的街角落里。”
“当时的证据表明其是服药自杀,自杀的原因是其伙同外人诱骗吴家二少到红绿馆贩卖粉的事情败露,为了不牵连家属,所以一次性服食过量瘾粉而亡。”
“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柳棉的死与吴府有关,更没法证明与吴斌有关。”
老伯冷声呵斥道:“受害人家又不止我一家,在场的所有人,家里人的意外死亡或多或少都与吴斌有关。”
“我们大家对此自然有所留意,况且,谁不知道吴斌每月初都会去红绿馆呆十天!”
“绵绵被发现死在红绿馆外街的前天一晚,吴斌就呆在红绿馆。”
面对柳老伯的指控,吴捕快道:“确有其事,但这并不能够作为有力证据。”
柳老伯转看向青鹭,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环扣青横刀上:
“传闻云王年少时,持环扣青横刀闯荡江湖,古道热诚,持强扶弱,身为衣钵传人,你们定然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的!”
夜梦仙:“......”
这就是柳老伯带领这些人当街拦下马车报案的原因?而且这话不免有些道德绑架了。
若是不帮他查清柳棉之死,就是愧对云王名声,不配持有环扣青横刀?
虽然这话是对青鹭说,但衣钵传人这话倒是正中慕容轩了。
夜梦仙看向身边的人,他倒是一如既往地事不关己,反而是青鹭似是有些被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