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委屈的,它总是温柔且小心翼翼地将大地包裹起来,竭尽所能避免外界对大地的伤害,但生活在大地上的生灵对它总是充满恐惧,怨念颇深,甚至不惜引燃各种事物试图将它驱散。
明黄的火把照亮了脚下的范围,夏日轻柔的风带着火焰悠闲起舞,晃动之间的韵律令人陶醉。
士卒们精心呵护着这一抹光亮,尽管并不盛大,却足以让他安心。
事实上,光明确实能驱散恐惧,至少看不见就可以当作没有。
火把找不到的不远处,他们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四脚伏地,姿态极为怪异。
甘宁尽量学着吴懿的样子蹲在地上行走,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吴老弟,我等一定要这么行走吗?”
“我们当然不需要,但是它们需要。”说着,他轻轻抚了抚身旁的猎犬,猎犬欢快地回应着他的安抚,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小片肉干喂给猎犬,轻声揶揄,“甘将军,其实……你正常走就行,只要小心些,不发出声音就可以了。”
“吴老弟,你……坏心眼!”甘宁简直无力吐槽,他发现自己其实走了眼,吴懿并不是什么实在人,相反,吴懿非常精明,精明到只要他不想让你生气,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的程度。
还是吴小弟好啊……甘宁有些怀念那个急他人所急的吴班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古怪地鸟鸣,吴懿太守按住甘宁,示意他不要发声,不久之后,黑暗中一人匍匐过来,低声说:“将军,到了。”
“猎犬们如何?”
“都很亢奋。”
“通知下去,听我口令。”吴懿摆了摆手挥退士卒,慢慢将身边的猎犬引导至身前,抱着它的脖颈指向军营营墙上的一名巡逻士卒,良久之后,忽然松手,轻喝一声,“杀!”
甘宁只见数道黑影闪电般划过眼帘,他甚至来不及分辨,就见到两条猎犬瞬间闯入火光处,精准地咬住守军喉咙并瞬间将喉咙扯碎。
另外几只借着冲刺的力量平地冲上营墙,迅速解决掉目标后快速隐藏在黑暗之中。
最让甘宁惊掉下巴的是有几只猎犬凑到一起似乎是在商量,片刻后竟然悄悄爬上了哨楼,将哨楼上放哨的士卒给解决掉了。
“吴老弟,这简直是偷营神技啊!接下来该如何?我等爬上营墙冲杀一阵?破了这敌营?”
“甘将军,为何要攻破敌营?”
“我们不就是来破营杀敌的吗?”
“甘将军, 我等是来摧毁敌营的,不是来杀死他们的。袁军挺厉害的,营寨布置极为稳妥,和他们硬拼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何况我们是偷营,冲杀一阵他们就溃败了。”
“最好还是别死人。随我来吧,你进去就知道了。”吴懿挥了挥手,带着十几名士卒悄悄摸入军营。
进了军营之后甘宁才明白吴懿的意思,袁谭手下这些人不是废物,军事基础相当扎实。
这座军营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是一座要塞,守将将其建设成了一个防御阵地,里面不仅划分了区域,每个区域都有足以站立两人厚度的营墙,以及无数防御性岗哨。
即便突破了外围,想要攻陷一片片区域也非常困难,必须经历和那片区域居住的士卒鏖战才行,否则突袭的军队只能在大营的主干道路上四处撒欢。
一路跟随吴懿避过明岗暗哨、巡逻士卒,吴懿领着他们来到了一处比较大的营区,他派手下将守门的士卒解决掉后便冲了进去。
这里是存放辎重的地方,营区库房内摆放着不多的粮草和大量兵器。
山地营士卒找到存放羽箭的地方后,快速将携带的火油浇在了上面,随后又在角落中摆弄了一阵,便向吴懿复命。
吴懿见状二话没说,立即率领众人原路撤退,又翻出了军营。
甘宁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行为,这一进一出是为了什么?来逛园子戏耍的吗?至少也要将火油点燃,造成些骚乱吧?
他强忍着疑惑没有询问,跟随吴懿的步伐一路疾行,直到吴懿停住脚步时他才赫然发现今夜行动的不止是他们这点儿人,山地营所有的士卒都已集结完毕了。
吴懿找来个校尉询问:“全都准备好了吗?有没有死伤?”
“启禀将军,我等在外围行动并未接敌,没有死伤。”
“好,发信号吧。”
“喏。”校尉答应一声,向空中射出三支火箭。
火箭奋力划破夜空,欲与九天之上的繁星为伴,奈何理有尽时,不久之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疲惫无力,摔落地面。
然而,伴随着火箭坠落,军营周围瞬间燃起了大火。
不是一片区域,而是大火将整个军营包围,火势极为迅猛,几乎瞬间便蔓延到整片营墙之上。
黑夜赐予的保护被撕得粉碎,象征安全感的光明带来了危机,火焰不再给予人们温暖,反而毫不掩饰地展现出炙烈的一面。
军营开始沸腾,命令声、呼号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无数人影在营墙上晃动,使尽浑身解数试图扑灭在营墙上肆虐的大火。
甘宁目睹这一幕后想要为之惊叹,一整个庞大的军营瞬间被大火笼罩实在是太壮观了,远远望去仿若旭日初升,轻易驱散了笼罩在阜陵周围的黑暗。
“吴老弟真是大手笔。”甘宁不自觉将手按在宝剑上,兴奋地问,“现在如何?是不是要进去冲杀一阵?”
吴懿却十分冷静,叹息道:“阜陵军营虽是木质营墙,但内部砖石结构众多,且营墙之中填满了土石,没有引燃军帐,这场火烧不了多久的。”
“啊?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力气?那更应该趁机冲杀一阵,不能再浪费时机了啊!”
“甘将军,我军作战从不以斩杀敌人居功,能达成目的便是大功一件。此次我只是为了烧毁羽箭辎重,杀敌之事不在计划之内。”
“不杀敌?若不入营杀敌,如何烧毁辎重?难不成……”甘宁心思一动,恍然大悟。
“是的。”吴懿笑着点了点头,说,“当阜陵守军无暇他顾时,一个小机关就能为我等完成所有的事。”
“精彩!老兄我算是长见识了!”甘宁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转头看向了军营。
果然不出吴懿所料,猛烈的大火还没持续一刻便被扑灭,但营墙之外虽然逐渐陷入黑暗,军营之中却依旧明亮,那处火光冲天的地方正是后营辎重仓库。
“吴老弟,你烧了他们的辎重又能如何?我观他们仓库中没有多少粮草,想必粮草是由阜陵城供应,就算营寨毁了,他们只要退回阜陵就没事了。”
“甘将军,我烧的不是粮草,我烧的可是他们的守城能力啊。”
“羽箭!”
“对。守军没了羽箭就只能退回阜陵,同样也必须向历阳求援。他们不知道周围隐藏了多少敌人,只能竭尽全力防御想象中的敌人。”
“那今后该如何?”
“随他们去吧。毕竟想象中的敌人只存在于想象。”
“将军。”就在此时,一名校尉过来低声说,“所有士卒均已归队。”
“告知全军集结,兵发历阳。”
“遵令。”
片刻之后,甘宁再次跟随山地营踏上了爬山涉水地路程,尽管他依旧不理解为什么放着大路不走,山地营一定要走崎岖的山路,但这一次他选择了沉默。
山地营的表现赢得了他的尊重,这支军队是一支非常纯粹的战术执行军队,对每一次任务都有非常周密的计划,一切都服从于眼前的任务。
专注、且高效。
而最可怕的一点则是他们的统帅却很有战略头脑,甘宁可以肯定以吴懿的统兵能力足以胜任一支偏师的统帅,镇守一方也不是问题,他甚至举得吴懿已经有了一套针对扬州的自己的计划。
吴老弟啊吴老弟……
甘宁在心中叹息一声,吴懿在他心中的地位从喜爱已经变成了欣赏,纯粹的大将对人才的欣赏,但是这份欣赏还不足以改变他的心意。
山地营很厉害,可水军才是主角,靠这些偷鸡摸狗的战术是赢不了战争的。
目前为止,山地营的表现还没能阻止他放弃或许 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他需要山地营和水军协同,协同完成他的任务。
吴懿则在尽量让甘宁丢到这种想法,他知道统一指挥,水陆并进才是最有效的获胜方法,但那不是山地营获胜的方法。
如今他已经向甘宁展示了山地营的执行效率,接下来他就要向甘宁展示山地营的杀戮能力了。
经过几日的跋涉,他们终于到达了设想中的伏击地点。
这里比吴懿当时路过观察时已好上了很多,大片的山林郁郁葱葱,各种植被覆盖其上,道路两旁距离树丛不过十几丈,远处高山巍峨致使道路两侧的山地较为平坦,是个不错的伏击地点。
唯一麻烦的就是这里没有水源,安营是个不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