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在抱怨，甚至是怨恨艨艟太小，但艨艟也是有优势的。
舵手和帆手牟足了力气，拼尽全力左冲右突，来回扭动船只，用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摆脱掉巨舰的追击。
周平已然平静下来，没人知道他阴沉的脸色何时才能恢复，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他内心的怒火将伴随他一生。
擅离监视哨位、折损近半士卒可不是一件小事，得知此事后还在旗舰上商议作战策略的张折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问讯，听完周平的讲述后他又急匆匆带着周平返回旗舰，将此事上报给了甘宁。
甘宁对此事非常在意，立即召见了张折，开门见山地问：“你见到了多少船？”
“将军，卑职不知有多少，但是很多，非常多。牛渚和历阳间的水道已经排满了。”
“这么多？”甘宁闻言皱起眉头，冷声道，“彭蠡泽的水军来了，和春谷水军合为一处了。他们的统兵将领是谁？”
“卑职不知。卑职只看到将旗上写着一个‘贺’字。”
“贺？袁谭麾下有姓贺的将领吗？你还知道什么？”
“将军。”周平眼中闪过一抹不解，语气有些不确定，“他似乎对殿下很好奇，说不上喜爱还是仇恨，更像是有些怨念。”
“什么意思？”
“是这样……”周平将在大船上和袁将的对话讲述了一遍，一个字都没删改。
“我知道是谁了。”周平话音未落，一旁的副将惊呼，“没想到他竟然来了。那袁谭还真是胆大，竟然将彭蠡泽的水军交给他统帅。”
“此人是谁？”
“此人名叫贺齐，王朗任会稽太守时征募他为兵曹，掌管当时会稽兵马，清剿山越乱贼。”
“听你的语气……此人非常厉害？”
“不好说。他出身会稽大族 ，打的又是山越蛮夷，具体什么实力谁也说不清，倒是从来都没输过。将军，还有一事。王朗当初手下有两员得力干将，一个是贺齐，另一个名叫董袭。后来王朗投靠殿下，只有董袭追随而来，他被殿下看重，安排在典军府任职，好像还在咱们水军序列。”
“那董袭能力如何？”
“这……卑职如何知晓？”
“那就说些你知道的。”
“嗯……卑职倒是知道吕蒙。那吕蒙之于袁谭就如文远将军之于殿下，都是绝对的心腹重臣。然而如今袁谭却让吕蒙守春谷，令贺齐防刘表。想必将军应该明白贺齐的能力了吧。”
“一下子两个麻烦啊……比之彭蠡泽水军，这个贺齐才是心腹大患。要想个办法解决他。”
“难啊。那贺齐率众前来不是与将军交战的。”
“他既然来了，打不打就由不得他了。”甘宁非常自信，转头对周平说道，“此次你立了大功，我已命人将你的功劳记在功劳簿上。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甘宁并不是客套，毕竟周平的船损失惨重，一般人都会选择回港休整，但现在乃是临战之时，他需要周平亲口说出来才能服众。
哪知周平将贺齐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里，张口便说：“将军，卑职斗胆。卑职想要升迁，想要指挥楼船。”
“什么？”甘宁闻言有些晃神，片刻后冷笑道，“你还是个官迷？这个时候还想着升官？放心，等返回邺城，殿下自会依功行赏，少不了你的官爵。退下吧。”
“将军……”
“退下！”
“将军，且听卑职说！”周平也是拼了，豁然起身顶撞甘宁，竟还拔出了宝剑。
“怎么？你还想造反吗？”甘宁见状摆了摆手，示意亲卫退下，他倒是很想看看周平能玩出什么花样。
就在众人以为周平想要搞一波大的时，不曾想他还真来了个大的。
只见他一剑削去发髻，又将宝剑抵在了自己脖子上，对甘宁大吼道：“将军！卑职要报仇！”
周平拔剑之时，船舱内所有人满眼嘲讽，可当他们看到披头散发的周平时尽皆露出骇然之色，不少人更是对他的行为佩服不已。
“卑职要报仇！卑职要统帅更大的船！卑职要去宰了那贺齐！”无尽的愤怒从他口中喷薄而出，他的双目圆瞪，眼角崩裂，一丝血痕顺着脸庞滑落到颈部，与脖子流出的鲜血合流。
甘宁脸上的不屑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凝重。
他走上前，伸手按住剑柄，轻轻地将宝剑从周平手中取下，沉声说：“我当此事从未发生过，退下吧。”
“将军！”周平满眼不可置信，声嘶力竭地咆哮，“兄弟身死，我等身为男儿……”
叮！
他的话未说完，甘宁豁然转身举剑格挡。
一声脆响过后，众人赫然看到甘宁挡住了副将斩来的一剑。
“忤逆上官、明堂闹事、胁迫上官，都是死罪。”副将依旧一副云淡风轻，却没有收回宝剑，而是对甘宁说，“将军，您任命卑职为军正，就莫要阻拦卑职执行军法了吧。”
副将的动作震惊了所有将校，就连周平都露出骇然之色。
“你……一丝情感都没有吗？”甘宁没有愤怒，反而像是在疑惑。
“哈！乔您说的，我对周都尉的遭遇很惋惜，也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军法就是军法。”
“就算殿下在此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卑职来了。”
“唉……”甘宁叹息一声，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我若一定要保下他呢？”
“将军乃水军统帅，一切以将军命令为准。”副将也收回了宝剑。
“所有人，都出去！”甘宁环视一周。
将校们以为两人要发生争执，哪里还敢逗留，迅速退出船舱。
待其他人离去后，甘宁却无奈道：“我真的看不透你。殿下让你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做这些的？你到底是监军？还是副将？”
“殿下没有明示，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麻烦解决了不是吗？”
“哼，但你惹出了更大的麻烦。正副不和，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没有不和呀。卑职唯将军马首是瞻，从未改变过。”
甘宁闻言皱起眉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一个名字在他心中一闪而逝，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叹息：“他们不知你的身份，你还是安稳些，不然会被孤立。”
“多谢将军关爱。不过卑职从未想过隐瞒身份，卑职又不是什么蝇营狗苟之辈无需隐藏，他们若是知道了，日后将军行事也会方便些。”副将行了一礼，抬脚便向外走。
甘宁赶忙询问：“你做什么去？”
“周平性格刚毅，还需要妥善安置。”
“某说了要保下他！”
“卑职也没说一定要杀他呀。”副将摆出往常的笑容，走出船舱。
来到周平面前，副将低声说：“随我来。”
周平已然绝望了，他知道自己犯的蠢究竟蠢到什么程度，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为弟兄们报仇。
跟着副将来到一个没人的船舱，没想到副将没有问罪，反而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副帅……”
“统帅谈不上，我倒是希望有一日我能成为统帅。我姓王，名召，并州人。”
“你……”周平闻言一愣，陡然变色惊呼，“你是！”
“是的，我正是。不过我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行径。你可知今日你所谓若不传出去还好，流传出去，甘将军要为你背负多少罪名？”
“王……王……”
“唤我将军即可。”
“王将军！”周平紧咬牙关，不甘道，“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过往，我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他们愿意为我赴死，我不应该为他们复仇吗！”
“复仇的机会有很多，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卑职恨不得生啖那贺齐肉，痛饮贺齐血。怎能不急？有恩不报，何以为人？有仇不报，枉为男儿！”
“唉……木头脑袋。”王召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对话，而是在和一件器物自言自语。他沉默片刻，有些无力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可以出入这艘船的所有舱室。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去看，回来之后若能答上我的疑问，我便求将军让你统帅楼船。”
“此话当真？”
“去吧。”王召将腰牌丢过去，轻笑道，“我在此处等你。”
周平接过令牌，二话不说便在船内狂奔。
他知道大船和小船完全不同，运行流程天差地别，他必须完全掌握才行。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他按照约定来到舱室，神色凝重地等待王召的提问。
王召倒是很轻松，随口问道：“敌舰与我舰相抵，敌兵五十冲上我舰，该如何应对？”
“先以弓弩迎敌，压住阵脚后派士卒将其围剿。”周平没想到问题这么简单，回答的相当自信。
哪知王召冷笑一声说：“错。大舰装有床弩，火力强劲。水军作战应围绕大舰展开，敌舰靠过来为何不避？就算要接敌近战，敌军怎能冲上我舰？理应主动出击，令我军冲上敌舰。”
周平闻言愣在当场，恍惚间想到前些时日这艘船曾楼船卡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