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周平的表情,王召有些失望,但还是问道:“既然想到了,为何不说?”
“我……卑职……”
“身为校尉,你手下有都尉、统管、什长、军侯,各级军官各司其职,你不需要知道敌人来了怎么应对,你只要吩咐谁去应对就好,他们自会有办法。
周平,楼船和艨艟不同,统帅楼船后你手中掌握的便不只有手下百十士卒的生死,也不是楼船上近千士卒的安危,而是配合你作战的所有舰船上所有将士的出路。他们只是配合你的战略,你要配合他们的行动。
大船统帅最需要的是应变。你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远离、什么时候该抵近、什么时候该派他人去送死、什么时候到了你亡命之时。
培养一名大船统帅校尉需要很长的时间,你现在所见的所有大船校尉都是最早跟随将军训练的。”
“卑职……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莫要怪我,也莫要怪将军。”王召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周平眼中的不甘,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能让你统帅一艘楼船。”
“什……什么?”周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情大起大落之下让他下意识捂住胸口,试图按住躁动的内心。
只听王召幽幽道:“我大概能猜到甘将军的计策,这个计策确实需要一艘敢于拼命地大船。你若愿意,我可以向将军举荐你。但你不会升职,官职依旧是都尉。”
“卑职愿意!”周平赶忙答应。
王召却摆了摆手:“你要想好了,那艘船九成是没有结果的,而且很有可能遇不上贺齐。”
他的话犹如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周平的心脏。
周平不怕死,但遇不到贺齐真的让他非常纠结。
“卑职……愿意!”他紧咬牙关,面色铁青,嘴唇憋得黑紫,从牙缝中吐出了自己的想法。
“随我来吧。”王召好似根本不在意周平的想法,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便当先走出船舱。
两人再次出现在甘宁面前时,所有将校看两人的眼色都变得十分古怪。
甘宁已经向他们透了底,告诉他们王召乃是王弋的族弟。
其实将校们对王召这重身份并不在意,水军如此庞大,要是没有个监军他们才不放心,真正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另一个人——王芷。
这个女人的名声在河北只能用臭名昭着来形容,她的名字不能让夜哭的孩儿止啼,却能令成人痛哭。
而王召到了河北后则是由王芷带大的,甘宁毫不避讳地告知诸将王召很有可能继承了王芷那糟糕的性格。
河北人见到王芷避之如蛇蝎,如今身边存在一个小王芷,他们自然浑身不自在。
不过看到还活着的周平时,就连甘宁脸上也闪过一抹惊讶,他没说什么,继续和一众将校说道:“后备水军暂时不能调动,这些天不是已有不少山越海贼靠近海岛刺探军情了吗?袁谭定然已经知道我军在吴郡外海设有军营,只是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而已。我们在此处可以设下一个圈套让他误以为找到军营,找到之后他定会令水军出击,届时我等便可以与贺齐水军交战。”
“将军计策精妙,我等佩服。不过……我军士卒是不是少了些?也不知袁谭哪里弄来这么多人和船。”
“这便是关键!战舰不是一年两年能造好的,扬州没有能建造这么多船的工坊,袁谭能有这么多船和水兵只有一种可能——这些船都不是他造的。”
“不是他造的?难不成是河北我们造的?”
“当然不是。这些船应该是他征调各个士族得来的,想必扬州当下已经被他掏空了,摆出来的三支舰队便是整个扬州的全部家当,沉一艘便少一艘。”
“将军的意思是打船不打人?”
“对。袁谭看似不急,那我等也不必着急。引诱出舰队之后我们一艘一艘的消耗,他总是会着急的。”
甘宁的计策让将校们眼前一亮,有人立即请命:“将军,卑职愿为先锋。”
“先锋个屁!就知道抢功。”有人闻言立即不爽,“这一战哪有先锋,老实听令吧。”
“还真不一定。”王召忽然开口,笑道,“诸位可别忘了,如今历阳附近有两支袁军舰队,一支统帅是贺齐,一支统帅是吕蒙,他们加起来足够击败我等。袁军又没有我等通讯便利,万一惹恼了让他们全军出动也是一件麻烦事。在外海陷阱设下之前,我们还是需要一个诱饵的。”
他一说话,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诸将校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敢搭话。
甘宁见状咧开大嘴似乎十分开心,问道:“你觉得该如何做?”
“想要钓大鱼就要用香饵。我以为派遣一艘楼船过去比较合适。”
“一艘楼船?也不见得有多香。他们会上钩吗?”
“将军,楼船不是饵,楼船过去才是。”
“哈!原来如此。”甘宁了然,问道,“谁愿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三名楼船校尉跃跃欲试,谁知王召却开口道:“将军,不如我举荐一人如何?”
“谁?不会是他吧?”甘宁满脸惊讶,看向周平。
王召点了点头,肯定地说:“此行非周都尉莫属。”
“他有操持楼船的经验?”
“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之前失败了,如今又带着一艘更大的舰船回去。贺齐不是很好奇我等为何愿为殿下效死吗?将军不如用行动回应他。”
“你还真是……罢了。”甘宁不想说出王芷的名字,直接下令,“抽调……”
“将军,卑职不建议调动这三艘楼船,不如重新调来一些,好叫袁谭知晓我军已探明彭蠡泽水军的动向,也好让他更加大胆地寻找我军大营。”
“此法可行。”甘宁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看向周平说,“既然王将军举荐了你,那我便点你做为先锋,引诱袁军水军出战。调动楼船还需要些时日,这几日你便跟在……老周身边。你二人都姓周嘛,说不定还沾亲带故。”
“多谢将军成全!”周平当即就给甘宁跪了,千恩万谢。
甘宁示意周姓将领赶紧将他带走,面色一正,说道:“计策已定,各将校用心统筹,校尉、都尉各司其职,谨言慎行,不可懈怠。”
“末将遵令。”一众将校答应一声,行礼后匆匆离去,船舱内又只留下他和副将两人。
甘宁似乎积怨已久,见没了他人立即摆出一副古怪模样,笑道:“我将你阿姊的身份告诉他们了。”
“呃……将军说了也无妨。”
“真没事吗?我怎见他们好像不甚开心啊?”
“阿姊是阿姊,卑职是卑职。”
“也是。”甘宁见王召如此平静,便没了兴致,再想想王召确实为水军扛下很多过错,打了个哈哈转换话题,“说句不敬之话,你莫要向殿下讲。如今殿下本家除了邺城那两位,应该就数你武功最高了吧?刚刚那一剑的力道……啧啧……你们家那位老叔公最近还好吗?只闻其名却无缘拜访,真是我凭生一大憾事。”
王召听到他提起王越,脸上闪过一抹哀伤,难过地说:“老叔公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恐怕大限不远了。叔公痴迷武学,若将军有意,卑职可为引荐。”
“此话当真?我可当真了!”甘宁闻言一喜,随即想到此时不应该高兴,便低声问,“河北看得起我甘兴霸的士族不多,你算一个,很对我的胃口。只是那位……能愿意见我吗?我的出身,那位的履历……不会将我赶出去吧?”
人一旦有了爱好,就会对爱好领域中的权威人士产生敬畏之感,王越可是活着的剑仙,是所有河北武将的偶像,其中自然包括甘宁。
王召见状却笑道:“叔公是五虎中郎将,您不还是水军大将军吗?论官职,您还压他一头。”
“不可胡说!我是江贼出身,怎能在中郎将面前放肆?”
“罢了罢了,你见过他就知道了,叔公为人很和善……”
“那你一定要引荐啊!对了,剑仙有什么喜好吗?我应该备些什么礼物才不是礼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起来,根本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气氛。
然而他们不紧张,其他人却紧张无比。
以甘宁逆天的指挥能力习惯于交战之时随时调动舰船应对各种情况,下面的人没有他那样的大局观,每次战前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周宁是三位楼船统帅中军职最高的,乃是参将,本应该统帅一艘千士巨舰,但他隶属于水军中军,只能分到楼船。
统帅楼船不是他能力不行,相反,他的能力很强,就是武艺不怎么好,平日里又是一副文士打扮,在全军之中威信稍微弱了些。
他带着周平返回自己船上后闲聊了一阵,发现两人虽然都是幽州人,可想要扯上关系需要往上数十几代,比光武皇帝都要早,便断了认亲的念头。
不过他倒是没有藏拙,在安排任务的同时向周平讲述了楼船运作的方式,并表示对周平寄以厚望。
周平认真地学习着一切,直到七日之后他见到了那艘属于自己的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