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朝廷的将士,渴望建功立业。”
“大唐重军功,上战场,得军功,封侯。”
“一支强大的军队,是需要用实战来磨砺的,是需要用胜利和战利品来维持士气的。承平日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绝非国家之福。适时地打一场有绝对把握的胜仗,既能锻炼军队,又能提振国威军心,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哪怕是国都六陷,说明还打回来五次呢。
若非香积寺对砍,精锐尽灭,说不定大唐还能再撑一撑。
玄武门继承制下的君王,质量还是挺高的。
李承乾认真的听着,抽丝剥茧的分析之下,思绪也更加明朗清晰。
魏公谏言,职责所在,从最谨慎、最节省的角度提出问题,这是他的本职,无可厚非。但最终决策,需要皇帝来权衡全局。
就算是打,魏公也不会反对。
“侄儿明白了。”李承乾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如此,侄儿也要想想,在这件事当中,东宫能否有所作为,或许,战后安抚?棉花推广?之类的。”
李复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把你的想法写出来吧,不管对与错,合适与否,私底下着人送给你阿耶,就作为家书,儿子写给父亲的。”
“便是不妥,便是有错,也无妨。”
仗怎么打,将军们负责。打下来之后怎么治理,怎么让它变成大唐真正的财富,这才是需要文治功夫的地方。
李承乾不用像他爹那样,骑着马亲自冲锋。
为了追求速度,还不给战马着甲,昭陵六骏也是勇。
翠微宫那边要如何对付高昌,李复管不着,那毕竟专业的事情有专业的人去办。
李世民身边那么多能打的,别说武将了,给长孙无忌腰间挂把剑,他都能带兵去打,也不是没领兵作战过。
在李复看来,就长孙无忌这样的,对内使唤,是狠了点,但有用,不过,好歹也都是大唐的臣子,对付起来.......嘛,也行!
对外使唤,狠了点,有用,而且毫无心理负担。
所以用不着李复去操心那些。
倒是李泰这个小白胖子,最近有点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具体哪儿不对劲呢?
就是,以前是个小白胖子,现在他,不白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变化的呢?
那天接到广州送来的消息,知道了占城稻在广州试验田里种植成功了,亩产惊人,他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虽然对庄子上的一切东西都感到新奇,但是除却老老实实在书房里读书,更多的是和兄长妹妹们在一块嬉戏玩闹。
但是现在,这孩子好像有点,过于沉稳了。
而且看看他最近看的这些书。
以前他是各种书都涉猎,最近一直都是看的农学相关的书籍。
这宅子里有藏书楼。
以前给书院图书馆搜集书本的时候,李复也悄悄的自肥了一波,着人抄录了好些书,都存放在家里的藏书楼中。
如今的李泰,也不怎么泡在泳池里享受阴凉了,他让人从王府的藏书楼里搬了许多农书,什么《齐民要术》、《泛胜之书》以及各种地方农事记载的抄本,堆满了临时的书案。
只是这些还不够,他还求着李承乾,要东宫中收到的以往历年来,地方上关于农事的记载。
他阅读得极其认真,遇到不懂的术语或记载不清之处,便皱着小眉头苦苦思索,自己想不出来,就问李复,李复若是也想不出来,两人就一起到书院里,去农学院找先生请教。
农学院虽然吴博士带着学生们去了广州,但是书院里仍旧留有几位先生,今年夏天结束之后,农学院里,或许还会有新的学生来报到。
趁着占城稻种植成功这大好消息送来,估计这消息,朝廷也会公布出来,到时候说不定,借着这股风,想要去农学院的学生,会比去年多几个呢?
就不用像去年那个样,招揽学生都那么费劲了。
这两天,好像只是看书已经不够了,李泰带着几个识字的随从和护卫,直接去寻庄子上的老农。
起初,老农们见到这位胖乎乎的、衣着华贵的小贵人跑来问怎么选种、怎么沤肥、怎么看墒情,都吓得手足无措,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但李泰丝毫没有架子,他态度诚恳,一口一个“老丈”叫着,问题也问得仔细。
老农们见他确是真心求教,也是主君家的亲戚,逐渐放下了拘谨,用最朴实直白的话语,结合自己一辈子的经验,给他讲解起来。李泰听得极其专注,还让随从在一旁飞快地记录。
光听还不够,李泰甚至挽起了绸缎的裤腿,脱掉了丝履,换上了庄户人家给的粗布麻鞋,跟着老农们一起下到了田里。
七月份,即便是清晨和傍晚,也是燥热难耐,戴着草帽,胖乎乎的小脸都通红。
随从带着绿豆汤送上前,李泰一口气能喝两大碗。
汗水浸透了衣衫。他却毫不在意。
泥土沾满了他的手脚,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反而因为学到了新的东西而眼睛发亮。
随从和内侍们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想上前帮忙又被李泰坚决拒绝。
宅子里。
李复和李承乾还有李恪再次看着李泰带着随从们出门了,那些好看的衣裳也不穿了,只是穿着一身粗布短打,一副农户家的孩子的打扮。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李复看着李泰的背影撇嘴。
“不对劲,十二分不对劲。”李承乾和李复站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口中的话语也大差不差。
“是不对劲。”李恪点头认同。
李复歪过头去看向李恪。
“你就不能保持点格式。”
李恪一头雾水。
格式?什么格式?
李复倒是隐隐约约有点猜测,但是.......
“要不,咱们跟着去看看?”李复提议。
“他不是不让咱们跟着,说让咱们该忙忙,不用管他。”李承乾说道:“我的护卫暗中护着他呢。”
“咱们跟着,反而不太好吧?”李承乾有些犹豫。
“听说这几日,四弟清晨傍晚,都在地里,半晌午热起来的时候就回来读书........”李恪说道:“他是不是因为知道广州那边的占城稻的事情,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啊。”
“走,咱们悄悄跟着,去看看。”李复笑道。
今日也是闲来无事了。
李承乾的家书昨天晚上就已经写完了,今天一早就让人送去翠微宫了。
所以这会儿吃完早饭,他们几个都闲的没事做。
李丽质去书院了。
在庄子上住,好处就是每天一早就能去医学院,去跟孙思邈学习。
孙思邈也喜欢这聪明的小徒弟,带在身边教导,有时候还带出去行医,自然,暗中的护卫也少不了。
李韶接了请帖,去客栈那里迎接她的朋友去了,估计要忙活上个三两天。
剩下他们仨,守着偌大的宅子。
所以看到李泰有如此变化,三人都想要,好好探究探究。
李复叮嘱小桃在家好好照看狸奴,自己则是带着李承乾和李恪,去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裳。
根据护卫的消息,他们远远的坠在李泰一行人的后面,借着田埂和树木的掩护,悄悄观察。
“王叔,咱们这样,好吗?”李恪有点不适应。
就不能大大方方的吗?
李承乾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李恪小点声。
“这有啥不好的,这是王叔身为长辈,咱们两个身为兄长,对弟弟的关心,爱护,疼惜,懂吧?”李承乾小声解释着。
李恪呆愣了一瞬。
大兄你以前在宫中不是这样的.......
李泰带着两个捧着笔记本的随从,径直走到了庄子东头王老丈家的水田边。王老丈是庄子上有名的种田好手,尤其擅长水稻种植。
关中有水田,靠着泾河渭河两岸,便有大片的水田。
李泰一到田边,就熟门熟路地脱下鞋子,卷起裤腿,踩进了还有些凉意的泥水里。他胖乎乎的身躯在田里移动显得有些笨拙,但动作却异常认真。
王家老丈见到李泰如此,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这小郎君,实在是勤奋好学。
这样贵人家的小郎君,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不过一想到,这小郎君是主君家的亲戚,也就释然了。
主君家,有点说道的。
“老丈,我看这边这几行明显比那边绿,长得也高一些,有什么说法?”
“这边是水口子,活水经常过,地气更活络,肥力也跑得快些,所以长得旺点。那边水走得慢,地有点‘凉’,苗就长得含蓄点。所以啊,种地不能一概而论,得看天、看地、看水、看苗!”
李复三人远远看着,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对话,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李承乾低声道:“青雀他……问的问题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这可不是书本上能完全学来的。”
李恪也点头:“四弟这次,是真的很投入,以前只以为他对庄子上的一些巧工有兴趣,没想到,他如今竟然开始钻研农事了。”
李复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青雀他,或许是找到他真正想要钻研的东西,想要做的事情了。”
““以前只觉得他聪慧,爱读书,却不知他能为此付出这般辛苦。这日头,这泥水……他能坚持下来,不容易。”
李承乾和李恪闻言,再次看向田里那个忙碌的、满身泥点却眼神发亮的小胖子,目光中也充满了佩服。
想做的事情吗?
李承乾抿了抿嘴。
自己是大唐的太子,没有选择,路只有一条。
那就是让大唐的子民,过上好日子!这是身为储君的责任。
当然,自己也想要这么做!
至于李恪,眸光晦暗不明。
想做的事情.......自己,可以吗?
三人没有再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便悄然离开了。
回宅子的路上,李承乾忽然说道:“或许,往后若是东宫再收到关于各地农桑,水利的资料或者是奏章,可以给青雀看,对他有用。”
李复赞许地点头:“正该如此。他能找到自己感兴趣且于国于民有益的领域,我们该支持他。”
翠微宫内。
李世民站在殿外廊下,眺望远方群山。
“陛下,高昌的使者来了。”
李世民的视线没有收回,只是眼眸微微一眯,寒光乍现。
“使者?”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却充满讥讽和怒意的冷哼:“哼!”
他猛地一甩袍袖,转身大步走回含风殿内,衣袂带风。王德连忙躬身跟上。
回到殿中,李世民并未坐上御座,而是站在殿心,语气冰冷如刀:
“朕发诏书,让鞠文泰到长安来见朕,他派遣个使者过来,是几个意思?”
李世民语气冰冷:“他麹文泰的脸面,已经大到可以无视朕的诏令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隐隐的杀机。
“使者说什么了?”
王德感受到陛下的怒火,头垂得更低,小心翼翼地回话:“回大家,那使者……言辞倒是极为恭顺,带来了许多高昌的珍宝特产,说是献给陛下的礼物。他言道,其主麹文泰……身染重疾,卧床不起,实在无法长途跋涉前来长安,心中惶恐万分,特遣其代为前来,向陛下请罪解释,并乞求陛下宽宥。”
“身染重疾?卧床不起?”李世民重复着这两个词,脸上的冷笑更甚:“好一个‘重疾’!好一个‘卧床不起’!朕看他是心里有鬼,不敢来吧!”
殿内没有旁人,王德跟在李世民身边多年,李世民在他面前,也是不忌讳说这些话。
这次使者到来,李世民并没有心情召见。
就打发王德去应对。
李世民踱了两步,猛地停下,目光如电射向王德:“那使者除了请罪和这些废话,还说什么了?关于攻打焉耆、封锁贡道、掳掠人口之事,他如何解释?!”
王德连忙道:“使者说……说那都是误会.......”
李世民都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