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目光诚挚地看着李复,丝毫不惧。
“侄儿知道,若是侄儿自己去与阿耶与母亲说,阿耶一定会认为我这是在胡闹,认为我年虽小,恐怕是一时兴起,母亲也会为此而忧心,但是如果王叔肯帮我说几句话,阿耶或许就能够相信,我真的是认真的。”
李复也看到了李泰那双充满渴望和决心的眼神。
而身为兄长的李承乾,也支持李泰这般做。
昨天晚上,他们也已经彻夜长谈过了,所以今天才起的这么晚。
估计,该说的,兄弟之间也都已经说的很详细了。
十二岁的李泰到扬州去就藩,听上去,还真是有些惊世骇俗。
毕竟他现在还是未成年。
皇子只有成年之后,才会就藩去封地,那些不到年岁就被下旨前往封地的,都是皇帝看不上的,那些不受宠的皇子。
而李泰,李世民又怎么可能不疼爱他。
李复心中暗自思量,此事,听起来倒是出人意料,但是细想之下,也并非是坏事。
李泰一直留在长安,不去封地就藩,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而如今,他要主动前往封地就藩。
至于种地这事儿,就像是他编书一样,一样能种出功劳,种出名声来,可是他在扬州,远离长安,等同于主动远离了纷争。
历史上的李泰觉得自己能争,一来是李承乾的腿脚出了问题,二来是李世民给了他希望,第三条就是朝中大臣站队,推着这两兄弟往这条道上走。
残酷的斗争之下,谁也不无辜。
李泰有此志向,他去扬州,既能避将来的纷争,又能实实在在地促进地方农业发展,更能在天下人面前树立一个“亲王重农”的典范。
李复觉得,这事儿倒是可行,但是看看眼前十二岁的李泰。
让他去扬州,他还是个孩子啊.......
都是他的侄子,李复心里也疼惜李泰。
突然好像明白一点点,李世民的想法了。
在李世民眼里,那更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了。
良久,李复这才叹息一声,走到李泰面前,伸手拍了拍李泰的肩膀。
“你小子,不错,有志气。”
“你当真下了决心?”
李泰认真点头。
“不后悔?”李复问道:“要知道,一旦去了,做不出成绩,便是你阿耶和高明想要将你召回长安,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李泰掷地有声。
“我不为我今天的选择而后悔,我只希望,能够让更多的百姓吃饱饭,能够解决阿耶和大兄的烦恼。”
“他们为天下万民而勤政,我也应该做点什么。”
“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锦衣玉食,吃喝享福,非我所愿。”
“况且,王叔不已经是珠玉在前了吗?”
李复怔愣一瞬。
好小子!这是小嘴抹蜜了。
难怪李二凤这么喜欢这小家伙。
是真会说话啊。
“哈哈哈哈。”李复朗声大笑:“这事儿,你容我再考虑考虑,毕竟,兹事体大,也不能贸然下决定,或许,我还要与你阿耶商议一番呢。”
“真要是让你明年就去扬州种地去,恐怕朝野之中,也会有一些风言风语的。”
“毕竟你才十二岁。”
李泰咧嘴一笑。
“王叔,转过年来我就十三岁了,虚十四,晃十五,毛十六,奔十七了.......”
李复笑骂着。
“你这小子,谁教你这么算的。”
李泰这通“虚十四,晃十五,毛十六,奔十七”的俏皮话一出,书房里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李复和李承乾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连一旁侍立的内侍也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强忍着笑意。
李复笑骂着虚点了点李泰:“你这混小子,跟谁学的这般油嘴滑舌!还虚十四晃十五?你这算法,怕不是跟庄子里那些急着想说亲的光棍学的?”
李泰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里的期盼却丝毫未减。
笑过之后,李复的神色重新变得认真起来,他看着李泰,语气温和却带着长者的审慎:
“青雀,你的志气,王叔看到了,也为你高兴。你能有这份心,想着为百姓做事,为你阿耶和大兄分忧,而不是只贪图享乐,这非常非常好,比很多大人都强。”
李复话锋一转:“但正因为此事关系重大,关乎你的前程,也关乎朝廷的体统,王叔才不能轻易点头。正如你所言,你年岁尚小,骤然就藩,于礼制不合,也容易惹来非议,说你阿耶不慈,或者……说你是在长安受了什么委屈。”
“此事,急不得。王叔需要好好思量,更要寻一个最恰当的时机,用最稳妥的方式,向你阿耶进言。不仅要让你阿耶同意,还要让朝中大臣们觉得,此举并非儿戏,而是于国有利的正经事。”
“你付出了努力,王叔要让他们看到,你,李泰,是去做榜样了!”
“眼下你在庄子上,先跟着农学院的先生们好好学,跟着老农下地,积攒一些经验,把你感兴趣的东西,完全吃透,学出个样子来,此事你阿耶若是知道了,说不定他会认真考校你的。”
“到时候事情能不能成,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是否能说服你阿耶了。”
李泰重重点头。
“王叔教诲的是!侄儿明白了!侄儿一定好好学,绝不给王叔丢脸,更不会让阿耶和大兄失望!”
“好!”李复满意地笑了:“有志向是好事,下午先去书院吧,下地的事情,先不急于一时,除却跟着庄子上的老农学之外,去拜会一下书院的先生,不要闭门造车。”
中午的时候,李韶依旧没有回来,应该是在酒楼招待那些长安城来的贵妇人了,与她们周旋拉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都是奔着好处来的。
若是没有好处,她们又怎么会大老远的从长安专程跑到庄子上来。
应对她们,也是件费心力的事。
因为仨孩子早饭没吃,午饭吃的格外香。
李韶出去应酬,他们也从自家王叔那里得知,在知道是因为农学院的师生受赏之后,长安城里的这些人蠢蠢欲动,纷纷啧声。
“都是一帮不见兔子不撒鹰,看到好处就往前冲的人。”
“但凡眼前有一石粮食,他们恨不得往家里扒拉一石二。”
李复笑了笑。
“无妨,也不一定是坏事,万一真的有天赋异禀的人才呢?”
“好好吃饭,吃饱了,下午该读书的读书,该去书院的去书院,该写奏章的写奏章。”
三个孩子,下午要做的事情也不同。
李恪打算陪着李泰一同去书院。
李承乾就留在家里,批阅长安送来的奏章,批阅结束之后,再写一封奏章,着人一同送到翠微宫去。
虽然在庄子上,但是也未曾完全从政事中脱身。
他还关心着侯君集去打高昌的事情呢。
遥远的西域,高昌王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被李世民放置的高昌使者,长途跋涉,狼狈不堪的回到了高昌,来到了鞠文泰面前。
“大王,天可汗,天可汗不相信咱们的说辞,说他要见的是您本人,此番您没有遵从天可汗的诏书前往长安,天可汗十分生气,他,他已经派遣大将军侯君集到西北领兵,准备攻打咱们高昌了。”
王座之上的麹文泰,听着使者的回报,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握着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最后的一丝侥幸,彻底破灭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面对侯君集要带兵打高昌的事实,鞠文泰丝毫没有对抗的信心。
高昌的兵马,如何能与大唐相比?
曾经草原上不可一世的颉利可汗,都败在了大唐军队的兵锋之下。
而高昌与大唐相比,那等同于萤火与皓月,根本比不了。
天可汗识破了他们的敷衍,愤怒的天可汗,没有给这件事任何转圜的余地。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麹文泰的心脏。他仿佛已经看到大唐的铁骑正踏着滚滚烟尘,朝着高昌蜂拥而来!
鞠文泰咽了口口水。
“完了,这下全完了。”他瘫软在王座上,眼神里尽是惊恐。
王宫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使者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麹文泰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高昌的天,真的要变了。
西北边陲,肃州以西,军营连绵矗立,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大战将至的肃杀之气。
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几天前就已经快马加鞭抵达这边,整顿军队,准备进军高昌。
中军大帐内,侯君集一身明光铠,端坐于帅位之上。
帐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清晰地标注着从玉门关到高昌城的山川河流、城池隘口。
帐内站着的,是军中的各级将领。
“鞠文泰,他已经忘记了当初是如何在长安城,谦卑的奉咱们的陛下为天可汗,自愿让高昌归大唐统管了。”
“如今面对长安送去高昌的诏书,他竟然敢不遵从。”
说着,侯君集站了起来,掏出了一封诏书。
“大唐皇帝令!”
军帐中的将领纷纷躬身拱手,身上甲胄碰撞,竟也发出了整齐的声音。
“高昌王鞠文泰,攻伐同藩,封锁贡道,劫掠焉耆,不告而伐,视为叛乱,朝野震动,此战,非为惩戒,乃为灭国!”
“臣等遵陛下令。”众人异口同声。
帐下将领,如副总管薛万均,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等,皆目光炯炯,战意高昂。他们身后,是上万经过休整补充、士气正盛的大唐府兵精锐。
“薛万均!”侯君集喝道。
“末将在!”薛万均踏前一步。
“命你率一千精骑为前锋,即刻出发,扫清沿途一切障碍,直逼田地城,遇小股敌军,尽歼之!遇坚城,则围而不攻,等候主力!”
“得令!”
“契苾何力!”
“末将在!”契苾何力躬身,他是突厥铁勒部的酋长,对西域极其熟悉。
“命你率本部骑兵,游弋大军两翼,负责侦察、警戒,确保大军侧翼无忧,并切断高昌与西突厥可能的一切联系!”
“遵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整个军营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西域作战,兵贵神速,速战速决才能为朝廷尽量节省粮草。
出关之后,漫长的补给线本身就是巨大的负担。
次日,军队誓师出征,浩浩荡荡的军队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从营寨中涌出,向着西方迤逦而行。
一封封详尽的奏章通过信使源源不断的送往长安。
粮草辎重车队在辅兵的护卫下隆隆前行;斥候轻骑如离弦之箭般四散而出,消失在茫茫戈壁之中。
薛万均的前锋骑兵如同旋风一般,高昌边境那些小规模的戍堡和巡逻队根本不堪一击,往往望见唐军旗帜便望风而逃。
唐军已经对高昌发起了进攻,但是高昌王宫,仍旧没有准确的命令传达到边境城池。
几日后,消息才如同雪片一般飞回高昌王城。
“报——!唐军前锋已过莫贺延碛!”
“报——!田地城被唐军围困!”
“报——!唐军主力已出伊州。”
每一个消息都像一记重锤,锤在了鞠文泰早已脆弱不堪的心脏上。
“父王。”鞠智盛无奈叹息:“如今之际,只有投降了,看唐军这架势,是奔着要灭国来的。”
鞠文泰瘫倒在王座上。
“咱们派去联系西突厥的使者呢?”
鞠智盛摇了摇头。
“没有消息。”
鞠文泰长长叹息一声,摆了摆手。
“降吧,你我父子,一同去见唐军的将领。”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鞠文泰打从心里就没有与大唐对抗的勇气。
侯君集率领大军,一路平推,速战速决,攻下高昌的每一座城池,都将城池里搜刮的一干二净,以补充军资。
至于高昌的百姓,吃不饱,饿不死就行,陛下的意思,留着他们,还有用。
所以,这些平民百姓,倒是不能杀。
还有那些投降的,卸去他们的甲胄.......他们也没有像样的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