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远,一线天基地。
作战室像个大蒸笼。
七月底的日头毒得很,明晃晃地从高窗里砸进来,把铺着巨幅东北地图的长条桌烤得烫手。
空气黏糊糊的,吸进肺里都费劲。
电扇在角落里徒劳地嗡嗡转着,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
“砰!”
叶枫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旁边茶杯盖跳了一下。
他眼珠子通红,像熬了几宿的狼,手指头戳着地图上黑龙江那个位置,指甲盖都发白.
“还等?!等到小鬼子把那些断子绝孙的毒气弹,全他妈塞进虎头要塞的铁王八壳子里?!等着毒气顺着风飘进山海关,熏死咱们的父老乡亲?!”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黄旭的脸上。
叶枫脖子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大鹏拿命换来的消息!铁头、柱子、二牛,三个好兄弟!就为了拖住鬼子,掩护那个狗屁军医出来报信!尸骨都没找回来!现在消息摆在这儿了!虎头要塞!毒气仓库!就在那儿!不趁现在小鬼子刚运过去,立足未稳,给它连窝端了!还等什么?等它生根发芽,长成吃人的毒树吗?!”
他猛地一挥手,差点扫掉桌上的红蓝铅笔:“给我一个装甲团!配足工兵和重炮!我亲自带队!突进去!炸了它!把那毒窝掀个底朝天!”
“放屁!”
黄旭“腾”地站起来,凳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尖叫。
他脸色铁青,指着叶枫的鼻子,手指头都在抖:“疯子!你这家伙脑子让驴踢了还是让门挤了?!那是虎头要塞!小鬼子经营了多少年?钢筋水泥浇出来的铁王八!大口径要塞炮!永备工事!暗堡群!迷宫一样的地道!咱们的情报才多少?啊?段鹏摸清了几成?!”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又急又冲:“一个团?一个团填进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那是去拔牙吗?那是去送死!是拿咱们救国军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这点精锐家底,往无底洞里扔!是蠢!是疯!”
黄旭绕过桌子,一把抢过叶枫戳地图的铅笔,“咔嚓”一声掰成两截,狠狠摔在地上。
“主力!咱们的主力现在在哪儿?在蒙古!刚打完库伦,喘口气都没匀实!坦克要修!弹药要补!新兵蛋子连枪都端不稳!拿什么去捅那铁王八的腚眼?拿头撞吗?!”
他猛地转向一直沉默坐在主位上的楚天鸣,声音带着焦灼。
“老大!不能冲动啊!咱们现在最该干的是什么?是稳!是把蒙古这新打下来的地盘,牢牢吃进肚子里!是练兵!是攒家底!是等咱们的拳头硬了,等时机成熟了,再一拳砸过去!直接砸碎他关东军的狗头!现在为了一个毒气仓库,把主力提前暴露在鬼子重兵布防的要塞下?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作战室里死寂。
只有叶枫和黄旭粗重的喘息声,还有电扇那单调烦人的嗡嗡声。
空气紧绷得像拉满了弦的弓,火药味浓得一点就炸。
几个参谋大气不敢出,缩着脖子,眼观鼻,鼻观心。
汗珠子顺着楚天鸣的鬓角往下淌,滑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面前那份沾着泥点子的密电上——那是段鹏拼死传回来的关于虎头要塞毒气的消息。
他盯着地图上黑龙江那个刺眼的红圈标记,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铁头、柱子、二牛…
三个生龙活虎的兄弟,没了。
为了这份情报。
虎头要塞…毒气…鬼子经营多年,固若金汤…
黄旭说得对,硬撞,就是拿鸡蛋碰石头,是填人命的无底洞。
可叶枫说得也没错,那些毒气弹,是悬在所有华国人头顶的刀!
早一天毁掉,就少一分威胁!
多拖一天,鬼子就多一天时间把它藏得更深,更致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沉重得让人窒息。
突然!
楚天鸣猛地抬起头。
他没有看争吵的叶枫和黄旭,目光像两把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刺向作战室紧闭的大门,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山岩,看到外面烈日下摸爬滚打的士兵。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不快,却带着一股山岳般的压迫感,瞬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叶枫和黄旭的争吵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楚天鸣绕过桌子,走到巨大的东北沙盘前。
沙盘上,代表敌我态势的红蓝小旗密密麻麻。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在代表虎头要塞的那个高高隆起的模型上,重重地、缓慢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的手猛地抬起,越过沙盘,一把抓起旁边笔筒里那支代表最高命令的、刷着红漆的木制令箭!
“唰!”
手臂带着千钧之力挥下!
那支令箭,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摔在沙盘边缘!
箭尾剧烈地颤动着,发出嗡嗡的低鸣。
“都给我听清楚!”
楚天鸣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雷滚过每个人的心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虎头要塞,要打!毒气,必须毁!但不是现在!”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叶枫和黄旭。
“叶枫!你的装甲团,给我憋着!把牙磨得更利!爪子磨得更尖!但不是现在伸出去!”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门外练兵场的方向。
“黄旭!练兵!练兵!练兵!我要的不是新兵蛋子!我要的是能撕开鬼子铁王八壳子的铁拳!一个月!不!二十天!我要看到脱胎换骨!”
最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投向遥远的东北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一切的力量。
“段鹏!他不是还在东北的泥潭里打滚吗?他不是最擅长给小鬼子添堵吗?告诉他!搅!给我往死里搅!把鬼子的后院搅得天翻地覆!搅得他们顾头不顾腚!让他们没工夫给那毒窝加固!让他们疲于奔命!给咱们主力…争取时间!”
他猛地一掌拍在沙盘边缘,震得上面的小旗哗啦啦直跳:“主力!给我练!往死里练!练到能一拳砸碎那铁王八!练到能把那毒窝,连根拔起,挫骨扬灰!练!”
命令像炸雷,劈开了作战室里的沉闷和争吵。
叶枫和黄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凛然。
分歧仍在,但老大的决断,就是方向!
“是!”
两人挺直腰板,同时吼了出来,声音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命令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一线天基地,更飞向了东北密林深处段鹏的电台。
练兵场,彻底疯了。
日头像个大火炉,悬在头顶,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空气热得扭曲,地面蒸腾起滚滚热浪,远处的景象都像水波一样晃动。
偌大的训练场上,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快!快!没吃饭吗?!爬个铁丝网跟娘们似的!”
教官的吼声像鞭子,抽打着每一寸空气。
“轰!轰!”
模拟炮击的炸药包在不远处炸开,掀起冲天的泥柱,震耳欲聋。
“突突突…突突突…”
轻重机枪的实弹射击声像永不停歇的爆豆,压得人喘不过气。
新兵连的菜鸟们,一个个汗流浃背,军服湿得能拧出水,脸上糊满了泥浆和汗水,只剩下两个眼珠子在艰难地转动。
他们咬着牙,在滚烫的沙地上匍匐前进,爬过低桩铁丝网,铁丝钩刮破衣服,在皮肉上留下道道血痕。
冲过炸点区,灼热的气浪和呛人的硝烟让人窒息。
跃进壕沟,再爬上陡峭的土坡…
“目标!前方土坡!冲击!杀啊——!”
连长赵铁柱,左臂还吊着绷带,右手却挥舞着驳壳枪,站在一辆充当移动掩体的破卡车顶上,声嘶力竭地咆哮。
他脸上那道在库伦留下的伤疤,在烈日下显得格外狰狞。
一群新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木头枪(训练用),嗷嗷叫着,像一群小老虎,朝着前方那个模拟敌军阵地的土坡发起冲锋。
脚步沉重地踏在滚烫的地面上,溅起一蓬蓬尘土。
就在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新兵,眼看就要冲上坡顶的时候。
“轰隆——!!!”
一声远超训练炸药包威力的、沉闷到极点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土坡内部猛地爆发出来!
地动山摇!
整个土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里面狠狠拱了一下!
剧烈地摇晃、崩塌!
冲天的烟尘混合着灼热的火焰,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
“卧倒——!”
赵铁柱的嘶吼被爆炸声完全吞没。
冲在前面的新兵被猛烈的气浪狠狠掀飞出去,摔在滚烫的沙地上。
后面的新兵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倒。
烟尘弥漫,遮天蔽日。
呛人的土腥味和刺鼻的硝烟味混杂在一起。
“咳咳咳…怎么回事?”
“炸膛了?药放多了?”
“不像…动静太大了…”
惊魂未定的新兵们趴在地上,咳得眼泪鼻涕横流,茫然地望着那片还在不断坍塌、烟尘滚滚的土坡。
赵铁柱第一个从破卡车后面跳出来,顾不上胳膊的伤,抓起一把工兵锹就冲了过去,一边冲一边吼:“医护兵!快!看看有没有人伤着!”
烟尘渐渐散去一些。
崩塌的土坡,像被巨兽啃掉了一大块,露出一个黑乎乎、狰狞的大豁口。
豁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赵铁柱冲到了豁口边缘,挥着工兵锹驱散烟尘。
他眯着眼,往里看去。
突然!
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僵住了!手里的工兵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烟尘散尽。
豁口深处,露出来的,赫然是一大块扭曲、锈蚀、布满泥污的钢铁!
那钢铁的轮廓…那粗短的、斜斜指向天空的炮管…
那巨大的、被炸开一个口子的倾斜装甲板…
这…
这分明是一辆被深埋在地下的坦克残骸!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布满红褐色铁锈的炮塔侧面,一个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标记,在崩塌的泥土和硝烟中,透着一种冰冷刺骨的诡异——
一个用粗糙的焊接手法留下的、镰刀和锤子的轮廓!
苏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