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津美治郎喷在作战地图上的血还没干透。
千里之外,松花江下游,野狼渡。
寒风卷着冰粒子,抽在脸上像刀割。
宽阔的江面,漂浮着大大小小、相互碰撞的灰白色冰排,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浑浊的江水在冰隙间翻滚,冒着刺骨的寒气。
对岸,陡峭的江堤上,日军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如同狰狞的獠牙。黑洞洞的射击孔里,九二式重机枪的枪管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几艘临时征用的木船和简陋的筏子,刚冲进江心!
哒哒哒哒哒——!!!
对岸的重机枪火力如同泼水般覆盖下来!子弹打在冰排和江水上,溅起密集的水柱和冰屑!
噗噗噗噗!
木屑横飞!
一艘木船的船帮瞬间被打成了筛子!冰冷的江水疯狂涌入!船上的战士惨叫着落水,挣扎几下就被湍急的冰流卷走,只留下翻滚的红色泡沫!
又一艘筏子被子弹打断缆绳,在江心打着旋,筏子上的战士如同活靶子,被子弹打得血肉横飞!
江面,迅速被染红!漂浮着破碎的船板、背包、还有穿着灰色军装的浮尸!刺目的红在灰白的冰排间蔓延!
“妈的!狗日的机枪!”
“连长!冲不过去啊!”
“工兵!工兵呢!桥!给老子架桥啊!”
进攻锋线被死死压制在江岸反斜面,新兵们趴在冰冷的冻土上,看着江中的惨状,眼睛赤红,牙齿咬得咯咯响,指甲抠进泥土里!
“工兵营!上!”旅长嘶哑的吼声在步话机里炸开,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军装、胡子拉碴的老兵(工兵营长孙瘸子,左腿在淞沪会战被炸瘸),猛地从掩体后站起!
他看都没看江中地狱般的景象,布满老茧的大手狠狠一挥,指着身后堆积的钢木结构浮桥组件,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却带着一股子冲垮一切的狠劲:
“工兵营!给老子听着!”
他独眼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目光最后落在冰冷的江面上。
“咱们的兄弟!在江里漂着!后面的坦克!等着过江碾鬼子!桥!就是命!”
他猛地撕开破烂的棉袄前襟,露出精瘦却布满伤疤的胸膛,迎着寒风和冰粒子,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人死!桥不断!跟老子上——!!!”
吼声未落!
孙瘸子第一个抱起一根沉重的钢梁,拖着那条瘸腿,像一头愤怒的老熊,不管不顾地冲下江岸,扑进那冰冷刺骨、漂浮着碎冰和战友鲜血的江水里!
噗通!
水花四溅!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骨髓!孙瘸子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煞白,嘴唇乌紫!但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闷吼,将钢梁死死扛在肩上!用身体当桥桩,死死钉在齐胸深的冰水里!
“营长!”
“跟营长上——!”
工兵营的战士们眼珠子瞬间红了!血性被彻底点燃!
几十条汉子吼叫着,扛着浮桥板、钢构件,如同下饺子般,紧跟着营长扑进冰河!
噗通!噗通!噗通!
刺骨的江水瞬间淹没身体!剧烈的寒冷如同万针攒刺!许多人忍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没人退缩!
“快!连接组件!搭板子!”孙瘸子在冰水中嘶吼,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战士们忍着非人的痛苦,在漂浮的冰排间,在湍急的江流中,用冻僵的手,拼命地传递着、连接着、固定着浮桥组件!
冰冷的钢铁粘着皮肉!
对岸的鬼子发现了!
“八嘎!支那工兵!架桥!射击!快射击!”日军军官气急败坏地尖叫!
哒哒哒哒哒——!!!
更加密集、更加精准的重机枪子弹如同毒蛇的信子,扫射过来!
噗!噗!噗!
冰水里,瞬间爆开一团团刺眼的血花!
一个正用力托举浮桥板的年轻工兵,身体猛地一颤!胸口炸开一个大洞!鲜血喷溅在冰冷的钢梁上!他眼睛瞪得老大,带着不甘,身体缓缓向后倒入江水,被冰流卷走。
“小石头——!”旁边一个老兵目眦欲裂!
“别管我!扶稳板子!”又一个战士肩膀中弹,身体一晃,鲜血染红了江水,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用没受伤的肩膀死死顶住摇晃的桥板!成了活人桥桩!
“妈的!小鬼子!”一个双腿被子弹打断的战士,下半身泡在血红的冰水里,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亮得吓人。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皮带,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血肉模糊的下半身,死死地捆在旁边一根桥桩的钢架上!
“栓…栓紧了…桥…不能倒…”他头一歪,气绝身亡。身体被皮带牢牢固定在钢架上,如同江心一座悲壮的雕像!
“兄弟——!”孙瘸子独眼赤红,泪水混合着冰水流下,他狂吼着,“快!搭桥!踩着兄弟们的尸骨!把桥给老子架过去——!”
工兵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含着血泪,顶着泼水般的子弹,在漂浮的尸体和血水中,一寸一寸地向前推进着浮桥!
江心,一条由钢铁、浮板、和无数血肉之躯铸就的通道,在枪林弹雨和刺骨冰寒中,顽强地、悲壮地向前延伸!
鲜血染红了浮桥,染红了江水,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淡淡的、带着铁锈味的血雾!
对岸日军阵地侧后方的山崖上。
段鹏伏在冰冷的岩石后,夜视镜死死锁定着江岸工事里那几挺疯狂喷吐火舌的重机枪堡垒。
耳机里传来孙瘸子在冰水中带着剧烈喘息和颤抖的嘶吼:“段…段队长…桥…快成了…但…但狗日的机枪…压得抬不起头…兄弟们…快拼光了…”
段鹏的指甲深深抠进冻硬的泥土里。
他看着江中那条在血火中艰难延伸的浮桥,看着那一个个在冰水中倒下、又用血肉填补空缺的身影,一股滚烫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直冲顶门!
“鹰眼!锁定鬼子重机枪坐标!发信号!引导‘猎鹰’!”段鹏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冰冷刺骨!
“坐标锁定!N45.8 E126.3!请求空中支援!”鹰眼的声音快速而精准。
段鹏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信号枪,对准天空!
咻——!
一发刺眼的红色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焰,撕裂风雪弥漫的夜空!在日军重机枪阵地的正上方炸开!如同滴血的复仇之眼!
几乎在信号弹炸开的瞬间!
呜——!!!!
沉闷而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从高空云层中猛然压下!
三架涂着青天白日徽记的“猎鹰”攻击机,如同发现猎物的神鹰,猛地穿透云层,压下机头!
凄厉的俯冲尖啸撕裂长空!
机腹下,粗大的凝固汽油弹清晰可见!
“八嘎!支那飞机!”日军阵地瞬间炸锅!惊恐的尖叫响起!机枪手试图调转枪口!
晚了!
“猎鹰”的俯冲角度近乎垂直!速度快如闪电!
在信号弹猩红光芒的精确指引下,领队长机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投弹按钮!
嗤——!
一枚粗壮的、如同黑色巨卵般的凝固汽油弹脱离挂架,带着死亡的尖啸,朝着信号弹正下方的重机枪堡垒猛砸下去!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比普通航弹恐怖十倍的巨大火球猛地腾起!瞬间吞噬了整座堡垒!
粘稠的、如同岩浆般的凝固汽油猛烈地泼洒开来!附着在工事表面、沙袋上、甚至惊慌逃窜的鬼子兵身上!猛烈地燃烧!
铝热剂燃烧产生的白炽火焰温度高达3000度!钢铁在瞬间熔化成铁水!沙袋被烧成玻璃状!人体如同蜡烛般迅速焦黑、碳化!发出滋滋的声响和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啊——!火!扑不灭!”
“救命!烧死我了!”
“天照大神啊——!”
非人的惨嚎从燃烧的火狱中爆发出来!几个浑身是火的鬼子兵惨叫着冲出工事,如同人形火炬,在阵地上疯狂翻滚、奔跑,最终变成焦黑的枯炭!
另外几个堡垒的机枪火力瞬间哑火!被这从天而降的炼狱之火吓得魂飞魄散!
江对岸!
压力骤减!
“桥!通了——!!!”冰水中,几乎冻僵的孙瘸子,用尽最后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
最后一块浮桥板被搭上对岸的冻土!
一条由钢铁、浮板、血肉和英魂铸就的通道,横跨松花江!
“坦克!过江——!”旅长狂喜的吼声在步话机里炸开!
呜——!!!
震耳欲聋的引擎咆哮瞬间压过江风!
打头的“虎王”号(王铁柱),炮塔侧面那道血色的箭头在火光中刺眼夺目,巨大的履带狠狠碾过江岸!
轰隆——!!!
履带重重压上浮桥的钢铁骨架!整个浮桥猛地向下一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血红的江水漫过桥面!
“虎王”号毫不停顿!如同移动的山岳,碾压着桥面上凝结的血冰和牺牲战友的遗物,朝着对岸猛冲!
后面,更多的“战虎”、装甲车、满载步兵的卡车,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轰鸣着碾过这条悲壮的血肉长桥!
浮桥在钢铁巨兽的重压下剧烈摇晃、呻吟。
血色的江水冲刷着桥桩。
那些被冻在钢架上、用身体充当桥桩的工兵遗体,在冰冷的江水中微微晃动,仿佛在用最后的力气,托举着战友们通向胜利!
王铁柱透过观察窗,看着桥下那被血色江水冲刷的、一张张年轻而凝固的脸庞,看着浮桥上凝结的暗红色冰层,虎目含泪。
他猛地按下喉部送话器,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孤狼,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
“兄弟们!站稳了!看老子…给你们…报仇——!!!”
“战虎”集群冲上对岸!炮口喷出复仇的烈焰!
钢铁洪流,碾碎一切阻挡!朝着日军摇摇欲坠的纵深防线,滚滚而去!
身后,松花江呜咽着,血色未消。那条用血肉铸就的长桥,在炮火映照下,如同一道永不磨灭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