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脚步匆匆,一脚就跨过了 1994 年的尾巴,踏入 1995 年。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全国,各地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太平镇,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从镇下场口的粮站起步,沿着公路一路向东,约莫走上两里路,公路两旁已矗立起一排排高楼大厦。
这条繁华的公路街,被正式命名为太平镇新街。新街的居民,大多是从乡下冒出来的暴发户。乡下人赚了钱,便跑到场镇上盖洋楼、做生意,盼着能发更大的财。
解放前的太平镇,一直到 1958 年才改叫太平公社。公社这俩字,听着总带着点贫穷落后的意味,于是在 1984 年,这个名字被取消了,太平公社摇身一变,成了太平乡。
后来,伟人南巡,这消息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全国掀起了改革的浪潮。金城县紧跟时代步伐,大刀阔斧地搞撤区并乡,太平乡很快恢复原名,又成了太平镇。
为了发展,还把伏龙乡也并入其中,地盘一下子扩大了不少。
随着太平镇的历史变迁,贾仁慈也迎来了自己的好运气。几年前,他从太平大队二队长一路高升,成了太平村党支部书记。
当初贾仁慈坐上这把交椅时,太平村的多数人都觉得像在做梦,等回过神来,才不得不承认,这个连亲爹都不待见,甚至批斗过亲爹的贾仁慈,真的成了村书记。
除了贾仁慈升官,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刁小三,也突然成了太平镇的治安员。
这事儿让很多人意外,可柳青青却一点都不惊讶。他心里门儿清,贾仁慈和刁小三是怎么爬上去的。
几年前兽药厂解散后,柳青青满心疑惑,拉着游小冬四处调查。花了近两个月时间,从一个推销员偶然透露的电话线索里,他俩终于知道了贾仁慈收钱的事儿。
可等他们再去找那个推销员时,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没有证人,柳青青就算知道贾仁慈和刁小三的勾当,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把这笔账默默记在心里。
从当年贾仁慈和刁小三执意关闭兽药厂,到后来听说他俩花了好几万,给自己谋了个好前程,一个当了村书记,一个当了镇治安员,桩桩件件,都坐实了这俩人吃黑钱的事儿。
……
农村繁忙的五月一晃而过,到了六月,乡下大多人都闲了下来,太平镇的赶集天就显得格外热闹、喧嚣。
一辆从县城开来的客车,一路 “呜呜” 地按着喇叭,艰难地挤过拥挤的人流,在下场口停了下来。
车上走下来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他脸色青黑,眼珠子深深地陷在眼眶里,穿着一件白衬衫,下面配着一条黑西裤,背上背着个不小的牛仔包,手上还捧着两个大镜框,头发上抹的摩斯亮得能当镜子照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人称为 “太平镇城防司令” 的太平村村支书贾仁慈。
贾仁慈刚一下车,太平村村长江志云就像条灵活的鱼儿,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江志云心里清楚,贾书记昨天上午就开完会了,但他更了解贾书记的老习惯。
每次去金城县开完会,贾书记都得在县城的酒吧、发廊逍遥半天加一夜。江志云掐着时间,早早地就在公路旁候着了。
村长江志云特别年轻,也就二十三四岁,四年前高中毕业后,就被贾仁慈一手栽培。
先是入了党,当了村文书,一年前,又在贾仁慈的扶持下,坐上了村长的宝座。江志云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尤其是对贾仁慈的话,那是言听计从。
“贾书记,您回来啦!” 江志云眼疾手快,一把接过贾仁慈身上的牛仔包,随口问道,“咦,怎么这么重,里面装的啥呀?”
“给乐镇长带了副大麻将,给裘公安弄了些果味和影碟,当然,还有两张裱好的奖状。”
“贾书记凯旋回镇……这回得的啥奖啊?”
“一个优秀党员,一个先进支部。”
“书记,您可太牛了!又给咱们太平村争了光!”
“行了行了,又不是头一回得奖,瞧你稀罕得跟啥似的,还自卖自夸上了。就算当了先进,也不能骄傲,咱们还得好好为人民服务。”
贾仁慈故意把嗓门拉得老高,就怕周围人听不见他得奖了,这一嗓子,还真引来了不少熟悉和陌生的目光。
“走,去我家慢慢聊。” 贾仁慈捧着大镜框,江志云提着牛仔包,两人一步一步迈上十九级石梯,转个弯,就到了贾仁慈家。
要说起来,这条老街可有近四百年历史了,顺治年间就有了。撤区并乡后,为了和新街区分开,它被正式命名为太平镇老街。
贾仁慈一跨进家门,他老婆江志英就赶忙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心疼地说:“哎呀,看你累得,一身灰、一身汗的。”
“这天儿热,车上人又多,挤得我气都快喘不过来,屁都放不出来。”
江志英把东西放好,麻溜地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一瓶递给贾仁慈,一瓶递给江志云。
江志云连忙摆手,说:“哎呀,姐,我不喝了!” 贾仁慈开口道:“喝吧,又不是啥稀罕玩意儿,在自己姐姐家,别这么见外。”
江志云这才赶紧接过来。贾仁慈一屁股坐在客厅那半月形的黑皮沙发中间,脱下身上的白衬衫,里面一件香港产的纯棉背心露了出来。
他把凉皮鞋使劲一蹬,穿着白丝袜的脚就搭在了茶几上,接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香烟,递了一支给江志云,江志云赶紧掏出打火机,给贾仁慈点上。
妻子江志英见状,赶忙打开落地风扇。
贾仁慈闭上眼睛,慢悠悠地说:“开低档。”
江志英赶紧按了另外一个按钮,小声问:“这样合适不?”
贾仁慈又冒出一个字:“茶!”
江志英赶忙拿出杯子,给贾仁慈倒上茶。贾仁慈用的这个茶杯,叫 “老板杯”,花了一百多块呢。
沏好茶,江志英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然后说:“你先歇着,我去烧点热水,你好洗个澡。”
贾仁慈有点不耐烦,把手一挥,说:“你咋这么啰嗦,该干啥干啥去,我和志云还有工作要谈。”
江志英只好去了厨房,江志云凑到贾仁慈跟前,压低声音说:“书记,您去县城开会这几天,县纪委来了两个人,您知道不?”
“我知道,” 贾仁慈一脸不以为意,说道,“我还知道,纪委这俩同志是副镇长张飘陪着的。他们在咱们太平村各队走访查询,跑了两天,每到一家,就问一个问题,打听我贾仁慈有没有行贿受贿。”
江志云吃了一惊,忙点头说:“贾书记,您说得一点没错,可您咋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我当然知道。” 贾仁慈笑了笑,接着说,“他们这次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太平镇,想搞我贾仁慈的人还没出生呢。我早安排好了,那些在举报信上签过名的人,都翻供了。这些刁民,我让‘阎王’盯着呢,纪委一来,‘阎王’就在后面悄悄跟着。纪委一离开太平镇,‘阎王’就立马来县城向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