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镇这 “小香港” 的名号,不知是哪位好事者最先喊出来的,就像巷尾那棵老槐树,等人们发现时早已枝繁叶茂。
东边跟江中县搭着界,青石板路上的骡马驮队比赶集的姑娘还勤快,昼夜不停地驮着稻米绸缎跑来跑去,活像一群不知疲倦的搬运工。
往西走三十里到金城,官路边的茶寮酒肆挤得像蒸笼里的包子,走几步就能撞见店小二扯着嗓子喊 “客官里面请”。
北边到金城驿也是三十多里地,官道旁的界碑被车轮磨得字都快没了,活像个被岁月遗忘的老古董。
南边过了伏龙乡就是武池,一到梅雨季节,乌篷船载着山货海盐晃悠悠驶来,摇橹声把晨雾都搅得七零八落。
凭着这地理位置,太平镇成了各路商人的风水宝地,南来北往的人比过江的鲫鱼还多,驮铃声和算盘声凑在一起,倒成了独一份的市井交响乐。
镇上常年车水马龙,热闹得像口烧开的水壶,从没歇过劲。骡马市的嘶鸣、铁匠铺的叮当、茶馆的说书声,混着油炸臭豆腐的香味,在窄巷子里横冲直撞。
茶馆二楼竹帘后头,各地商人操着五花八门的官话讨价还价,茶碗里的龙井冒着热气,把一张张精明的脸蒸得红扑扑的。
等太阳一落山,镇上的电灯齐刷刷亮起来,五颜六色的跟天上的星星打擂台,比白天还要花哨几分。
霓虹灯管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出一圈圈光晕,歌舞厅的留声机哼着《夜来香》,和发廊飘出的邓丽君歌声缠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时候,发廊、酒肆、歌楼、影厅这些地方正热闹得像开庙会。灯影底下,男男女女挤成一团,穿啥的都有。
西装革履的生意人搂着旗袍女子在西餐厅碰杯,穿喇叭裤的青年踩着霹雳舞步往录像厅冲,街角麻将馆里,吆喝声和骨牌碰撞声大得能把墙灰震下来。
不过人群里也藏着些不地道的,有装得道貌岸然的,有贼眉鼠眼四处瞟的,独个儿晃来晃去,跟找食儿的野猫似的。
巷口阴影里常蹲着几个抽劣质烟的汉子,眼睛在过路姑娘身上打转;录像厅后排,有人借着暗光搞小动作,被管理员的手电筒一照,慌慌张张站起来撞翻塑料椅,那声响能吓一跳。
摩托车在镇上窜来窜去,灵活得像水里的鱼,后座多半载着打扮艳丽的姑娘,眼波流转的,像是能勾走人的魂儿。
这些姑娘被戏称为 “胭脂军”,白天在家养精蓄锐睡大觉,晚上就精神抖擞地出来忙活。
她们住的筒子楼里,蕾丝内衣在风里晃来晃去,廉价香水味和楼道里的煤球炉烟火气搅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
这会儿,梦幻发廊里倒挺清静。落地窗蒙着半透明白纱,把街上的热闹滤成了模糊的影子。
刘玉儿懒洋洋地靠在古雅的楠竹榻上,眼睛半眯着,像是在打盹。她手腕上的银镯跟着呼吸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和落地扇的嗡嗡声凑成了催眠曲。
那台乳白色的三峡牌落地扇,正对着她慢慢转,风拂过来柔得像情人的手。扇叶每转一圈,就掀起她鬓角几缕碎发,露出耳后淡青色的血管。
那血管像条弯弯绕绕的小溪,藏在凝脂般的皮肤底下,跟着呼吸轻轻起伏。
扇叶转着,刘玉儿身上的半透明丝绸超短裤像荷叶似的轻轻往上翻,露出白皙光滑的大腿,跟羊脂玉似的。
里面的粉红亵裤若隐若现,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引得窗外好几双贪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挪都挪不开。
对街五金店的小老板假装整理货架,眼睛却透过玻璃窗往这边瞟;放学路过的少年红着脸跑开,又忍不住三步一回头;就连巡逻的联防队员,手电筒的光也总不经意地扫过发廊的落地窗。
那些路过店门口的男人,都觉得一股热血往脑门上冲,心脏跳得像打鼓,脚步也变得踉踉跄跄,跟一下子灌了瓶六十度的高粱白酒似的,晕乎乎的浑身没劲。
有个卖猪肉的屠户,每次经过都要装作系鞋带,其实在偷偷咽口水;穿西装的信贷员总找借口来修剪鬓角,还故意落下钢笔、钱包,就为了能多跟刘玉儿说几句话。
在太平镇,刘玉儿可是个十足的神秘人物。没人知道她从哪儿来,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她的年龄也是个谜,大家只能凭着长相猜,大概二十三四岁。
可她眼角连一丝细纹都没有,笑起来的梨涡能醉人,举手投足间却又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练,让人摸不透。
太平镇的人只知道,刘玉儿长得跟天边的云霞似的,既有太阳般的红润光泽,又有月亮般的明媚皎洁,看过一眼就忘不了。
她总爱穿改良旗袍,盘扣系到最顶上,却又在开衩处大胆露出一截小腿,传统和时髦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到了一起。
另外,太平镇的人还清楚,刘玉儿没对象。镇东头的王媒婆曾提着红糖上门说亲,被她笑着回绝了,桌上摆着的进口香烟和镀金打火机,明摆着她不指望靠男人过日子。
至于她是从没结过婚,还是离婚了,或是她对象犯了法进了狱,甚至被枪毙了,谁也说不清,只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被大家胡乱猜测。
在太平镇人眼里,刘玉儿就像从天上不小心掉到凡间的仙子。
每次她踩着高跟鞋走过青石板路,“哒哒” 的声音能让整条街的喧闹一下子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跟着她。
她的出现,让太平镇像在荒地上突然开出了一朵娇艳的花。
两年前,太平镇大搞建设,刘玉儿看准机会在这儿买了块地,很快建起了一幢三排两通三层的楼房。
这楼房花了多少钱,就像刘玉儿心里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只听说她没找本地的包工队,从省城请的建筑班子,连钢筋水泥都是托关系从大厂特供的。
光听说楼房内外的粉刷装饰,就花了三万多块。
外墙贴的是意大利进口瓷砖,在阳光下闪着珍珠似的光;旋转楼梯的扶手缠着鎏金雕花,每级台阶都嵌着地灯,亮起来像夜明珠。
打那以后,这楼房就像精心打扮过的刘玉儿,漂亮得扎眼,在小镇上格外显眼。
楼房第一层就是 “梦幻发廊”,是刘玉儿精心打理的地方,也是她安身立命的重要据点。
梦幻发廊的位置好得没话说,正在太平镇新街的黄金地段,来往行人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被它吸引。
橱窗里摆着巴黎时装周的发型杂志,真皮沙发上放着香薰蜡烛,连吹风机都是日本进口的静音款,处处透着精致,跟小镇的风格格格不入。
新街整整齐齐排着十三家发廊,要说知名度,梦幻发廊绝对是头一份。
隔壁 “丽都发廊” 的老板娘气得直跺脚,她花大价钱请来的理发师,还比不上刘玉儿亲手给客人卷一次刘海有吸引力。
在太平镇,但凡有点身份、讲究体面的人,要是没在梦幻发廊理过发,走在街上都可能被人背后指点嘲笑,觉得自己矮别人一截,被瞧不起。
镇长夫人每个月都要预约刘玉儿做头发,连她染的板栗色都成了镇上贵妇们的新宠。
要说为啥,是因为梦幻发廊的发型总跟着时尚潮流走,就像小镇理发行业的指南针,领着整个太平镇的发型趋势。
从爆炸头到离子烫,从挑染到编发,别家发廊还在学着做呢,梦幻发廊已经推出下一季的新款了。
而且,这里收费合理,价格亲民,大家都消费得起。
学生花两块钱就能剪个清爽的短发,生意人花五块就能享受全套造型服务,性价比在整条街都是顶呱呱的。
所以,这家发廊在太平镇生意好得不得了,天天门庭若市。
不过,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些可能都不是生意兴隆的关键。
真正让梦幻发廊这块金字招牌立住的,是那位坐在楠竹榻上的刘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