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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博士的进贤冠微微歪斜,额际的汗水已浸湿了冠下的介帻,这般失仪,若在平日,早该被御史弹劾。

李世民并未看那跪伏的官员,仿佛对方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秋虫。

他的目光越过这卑微的身影,扫向侍立在丹墀之下的殿中侍御史。

那御史头戴獬豸冠,身着青色官服,佩水苍玉,神情肃穆,时刻准备记录朝议、维持礼仪。

李世民的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凿砸在玉阶上:“取《贞观律疏》来。”

一部厚重、以紫檀木为函的律典被两名内侍迅速而恭敬地抬上。

檀木幽冷,触手生寒,函盒上金色的铭文在烛光下微闪。

李世民信手翻开,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掠过那瑟瑟发抖的太常博士时,不带丝毫温度。

那博士官袍下的身躯颤抖得厉害,内心早已悔恨滔天。

本想借天变进言,依循《洪范五行传》旧例博取清名,怎料竟触怒天颜至此!

陛下登基以来,重实绩而轻虚言,自己怎就忘了这茬!

此刻他只想缩成一团,祈求陛下念在他官职清贵的份上,留条活路。

李世民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冬日寒铁,一字一句,朗声诵读律文。

“《贞观律·职制律》,‘诸造祆书祆言者,绞。’”

“《疏议》曰:祆书祆言,谓假托鬼神,妄说吉凶,涉于不顺者。”

“又,‘言理无害者,杖一百。’”

“《贞观律·杂律》,‘诸妄言灾异,訞(yāo)言国家休咎,动摇民心者,徒三年;情状严重者,流三千里!’”

他胸腔里压抑着一团火,这火并非暴怒,而是对这等迂腐空谈、动摇国本行径的极度厌弃。

为君者,岂能被虚无缥缈的“天意”捆住手脚?

这万里山河,亿兆生民,需要的不是惶恐的揣测,而是铁一般的秩序和雷厉风行的行动。

每念一句,阶下群臣的心便沉一分。

几位身着紫色朝服、腰佩金带及金鱼袋的大员们垂眸敛目,心中暗忖:陛下今日此举,杀气腾腾,分明是要彻底堵住“天罚”之说,要以国法取代谶纬,这番决心,不容置疑啊。

必须立刻约束门下,绝不可再犯此忌。

诵毕,他“啪”地一声合上律典,那声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惊雷,震得所有人心头一跳。

几位年迈的官员甚至被惊得身躯微颤,连忙稳住头上的冠冕。

李世民并未将律典掷下,只是随意将其搁在御案边缘,那紫檀木函的一角甚至悬空。

这姿态比愤怒的抛掷更显蔑视,让所有官员都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位天子心中,祖宗成法与国朝律令的分量,远胜于任何虚无缥缈的天象警示。

“你既熟读《洪范五行传》,”李世民的声音慢条斯理,却带着千钧压力,“可曾熟读朕与诸公、费尽心血所定的《贞观律》?这‘动摇民心’四个字,你可知其重?”

那太常博士早已体若筛糠,汗出如浆,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连呼吸似乎都要停滞。

他现在只求能保住性命,哪里还敢再发一言。

旋即,李世民目光陡转,如鹰隼般锁定太史局队列中的李淳风。

李淳风身着浅绿色官服,腰系银带,佩银鱼袋,此刻被这目光一刺,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

他立刻收敛所有心神,肃容垂首,双手紧持笏板,屏息以待。

他感到那目光几乎要剖开他的颅脑,看清里面究竟是真才实学,还是同样不堪大用的虚言。

“李淳风!”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期待。

“朕不管你那套推演测算之法!朕只要结果!”

“太史局即刻起,倾尽全力,给朕测算出未来二十日内,陇右、关中各重点区域,具体的雨期、云量、风向、地温变化!”

“朕要确数,要准信,要你能算出来的最详尽的天时图谱!”

“若五日内,给不出朕要的东西——你,李淳风,就自己卸了这身官袍,去将作监领一套浑天仪,给朕搬到灵台之上,昼夜不停地观,风雨无阻地算!”

“算不出来,你就永远待在上面!”

“朕的天下,不养空谈天道而无实策、不能为朕分忧解惑之人!”

这番话,既是将太常博士的“天罚”谬论依法狠狠驳斥,更是对太史局下达了不容失败的死命令。

殿内所有官员的目光瞬间聚焦于这位以天文历算见长的官员身上。

有人心生同情,有人暗自担忧,亦有人冷眼旁观,想看看这平日里能与鬼神交通的能臣,今日如何应对。

皇帝的命令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期待。

当听到“卸了这身官袍”、“永远待在上面”时,不少官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官袍的材质和腰间的鱼袋,内心凛然。

陛下这是下了死命令!

官袍、鱼袋乃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若因测算不准而被革职夺袋,将是奇耻大辱,累及家族。

李淳风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但他心知此刻绝不能露怯。

内心却飞速盘算:陛下要的是精准预测,这远比观测星象、预言吉凶要难上百倍!

但君命如山,太史局若不能在此刻证明其“有用”,日后在朝中地位必将一落千丈,甚至被视作巫觋之流。

必须拼尽全力!

他深深一揖,笏板举至额前,声音斩钉截铁,毫无退缩:“臣,李淳风,领旨!太史局上下,若不能如期测算,甘当军法!”

此言一出,几位与李淳风交好的官员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却也佩服其胆识。

李世民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那幅巨大的舆图,声音已恢复冰冷的决断。

“朕要看到虫卵尽数曝于荒野,经霜冻雪!要看到幼虫焚于壕堑,尸骨无存!”

“克明,十日一报,各军掘卵数量,以军功论赏!若有将领怠慢拖延,致使蝗患成势者——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杜如晦(字克明)身着紫色朝服,腰佩金鱼袋,闻言立刻手持笏板出列,躬身领命:“臣遵旨!”

他面色凝重,心中已开始飞速筹划如何通过兵部的鱼符制度调发关中诸折冲府的府兵,如何划分区域,如何记录军功并确保其准确无误。

这既是严峻的挑战,亦是巩固陛下权威、展示朝廷效率的良机。

他必须立刻去往尚书都省的大堂(政事堂)召集相关曹司郎中议事。

“诏!”皇帝目光如电,扫向候命的中书舍人。

那舍人早已备好纸笔,屏息凝神。

“即刻拟旨,明发中书省复核,门下省用印,传檄关中二十九州县:即日起,施行‘悬蝗卵以易粟’!”

“凡百姓人等,每掘得虫卵一斗,可至所在州府官仓,立兑粟米一升!现粮现兑,不得拖延!敢有官吏克扣一粒、盘剥百姓者——”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冰锋刮过每个人的脖颈,“一经查实,无论品级,斩立决,悬首官仓示众!”

“斩立决”三字一出,满朝文武皆凛然。

一些官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仿佛已感受到那刀锋的寒意。

陛下这是要用最严酷的刑罚来保证政令畅通,震慑任何敢于从中渔利的宵小。

几位掌管财政和仓廪的户部、司农寺官员内心更是警铃大作,暗自决定退朝后定要立刻召见下属,再三严饬,万万不可在此事上出差错,甚至要派亲信下去暗中监督。

殿外风声渐紧,卷着初冬的寒意从门缝渗入,呜咽如诉。

李世民走到窗前,猛地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

凛冽的寒风瞬间倒灌而入,吹得殿内烛火剧烈摇晃,明灭不定的光影在他坚毅冷峻的脸上跳动。

“诸卿且看,”他指向远处隐于夜色中的终南山轮廓,声音穿透寒风,带着一种近乎与天争锋的悍厉。

“今岁冬寒甚早,霜雪凛冽。此乃天赐良机!虫卵深藏于土,经此严寒,再加以人力翻掘曝晒,其生机必绝!”

他倏然转身,玄色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衣袂翻飞如乌云怒卷,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朕不要听什么天罚、迁都的昏聩之言!朕只要来年开春,关中大地之上不见一只蝗虫起飞!”

众臣肃然,心中阴霾被这雷霆万钧的决心驱散大半,齐声应诺:“臣等遵旨!”

此刻,无论是心有疑虑者,还是暗自担忧者,都已被皇帝这雷霆万钧的气势和周密严厉的部署所震慑,只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接下来的战斗中。

李世民凝视着地图上那片刺目的朱砂区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温润的玉佩。

那玉的微凉似乎能稍稍压下他心头那簇为整个帝国安危而燃烧的焦灼之火。

他知道,这不仅是与蝗虫的战争,更是一场与天意、与人心、与时间的较量。

退一步,则前功尽弃,民生凋敝;进一步,纵然艰难,却必是海阔天空。

而作为天子,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加坚定,哪怕独行于风口浪尖。

他知道,命令已下,接下来便是看这些身着各色官袍、代表着大唐统治秩序的臣子们,能否高效运转,将这意志转化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