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樟木大队的办公室里已经有了动静。罗迈坐在靠墙的木椅上，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显然还没从刚才看到的代销店规模中回过神来。那青砖砌成的门面，足足比县供销社宽敞了两倍有余，玻璃柜台在晨光下泛着亮闪闪的光，他脑子里反复盘旋着两个问题：就樟木大队这千把号人，每日的油盐酱醋能撑起那么大的店面？再者，要把那些货架全摆满，得往回拉多少针头线脑、烟酒糖茶啊？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对面正翻看文件的刘正茂身上，带着几分不确定开口：“刘知青，大队真要开个那么大的商店吗？”语气里满是疑惑，眼神里还残留着几分震惊 .
刘正茂抬起头，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放下手中的纸页，身体微微前倾，等着他的下文 。
“大队满打满算才千把人，养不起大商店吧？”罗迈终于把心里的顾虑倒了出来，语气里带着点替大队操心的恳切 。
“开商店的目标客户就不是大队的社员。”刘正茂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笃定，“我和古支书商量过，建好新村后，大队得有学校、体育馆、电影院、医院、招待所、饭店、商店、加油站、派出所、邮电所这些配套设施，到时候啊，大队天天都是开放日，周边公社的人都会往这儿跑。”他说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勾勒一幅热闹的图景 。
正说着，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马会计背着帆布包，张林揣着个搪瓷缸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见刘正茂和罗迈正说话，也没打断，各自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手里收拾着东西，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往这边凑。
马会计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张林则咂了咂嘴，显然被这宏伟的计划惊到了，手里的搪瓷缸子都忘了搁到桌上 。这可是他们头一回听说樟木大队还有这么大的盘算，心里头忍不住就开始畅想——将来的樟木大队，是不是真能像刘知青说的那样，比镇上还热闹？
罗迈听得眼睛都亮了，他搓了搓手，语气里带着点期盼：“刘知青，你确定刚才说的是大队的目标？就拿高岭县来说，都没有这么齐整的配套设施呢。”他经常去县城，自然知道县城的模样，此刻想起自己将来或许能亲眼看着樟木大队变得这么好，心里头竟有点小激动 。
“这是远期规划。”刘正茂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樟木大队不出十年，保准改成樟木镇，到时候公社说不定都得迁到这儿来。”
这话听着越来越离谱，罗迈张了张嘴，半天没合上，心里头嘀咕：这刘知青的想法，咋比天边的云彩还飘忽呢？他干脆换了个话题，语气也严肃了些 ：“那商店真让何富营去搞，你能放心？”
“以他的能力，开个商店，应该绰绰有余吧？”刘正茂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宋红卫、程玲、郭明雄、刘昌明走了进来。宋红卫穿着中山装，步伐稳健；程玲手里还拿着个记事本；郭明雄则一脸干练，显然刚从工地上过来 。
郭明雄扫了一圈办公室，没见着谷薇的身影，便开口问道：“谷薇干什么去了？”语气带着点公事公办的随意 。
“今、明两天，谷薇请假回家了，我给她代班。”刘正茂回答道(指了指谷薇常坐的那个空位 。
接着，他看向郭明雄：“大队长，我刚才让何福营代表大队筹办商店，没什么问题吧？”
郭明雄摆了摆手，语气里透着一股“你看着办”的洒脱 ：“我不懂这些事，是你管的范围，你定好就行。”他心里头装的全是厂区的活计，其他事懒得费神。
“马会计，”刘正茂转头看向马会计，“商店开业，需要几万块钱进货，麻烦你准备一下。”
马会计皱了皱眉，手指在算盘上轻轻拨了拨，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这段时间，花钱的地方有点多，让他提前做好预算报给我，我好提前准备。”
“我让他回头跟你碰头。”刘正茂应道。
刘昌明在一旁插了句嘴，语气里带着点催促 ：“今天上午要开会吗？”
郭明雄看向宋红卫：“我这里没什么事。宋局长有什么指示？”
宋红卫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没事，抓紧开工，赶在春耕前，把首期民居扫了尾，就算下午歇着都没影响。”
郭明雄又问刘正茂：“刘知青有事没？”
“我没事。”刘正茂看向罗迈，“罗主任留一下，植树造林的工作，我想和你聊聊。”
“那咱早点去工地，别耽误时间了。”宋红卫一挥手，率先往外走。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一窝蜂地跟着走出了办公室，脚步声、说笑声渐渐远去。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罗迈站起身，搬了把椅子坐到刘正茂对面，腰板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几分郑重，像是要汇报什么要紧事 。从行政级别上来说，他比刘正茂高两级，但在樟木大队这地界，他觉得给刘正茂汇报工作，一点都不违和。
“刘知青，你从市里要回来的一万五千株树苗，全都在十五号前种植完毕了。”罗迈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其中三千株桃树，全种在桃花溪两边，等明年春天，溪水边上一路桃花，那景致指定好看；橘子树种在尘心泉附近的山丘上，将来挂了果，社员们都能尝个鲜；樟树呢，大部分种在村庄附近，等它们长粗了，夏天能挡挡太阳。到时候啊，咱大队绝对是附近十里八村绿化最好的，谁见了都得夸。”
刘正茂听得笑了起来，眼神里带着赞许 ：“罗主任，那野生杜鹃花移植到山坡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我让邢树根和张庆有那些老伙计在干呢。”罗迈也笑了，语气里带着点轻松 ：“每天能拿八个工分，他们干劲足着呢。杜鹃花这东西也皮实，容易成活，到明年春天，进大队的那几个荒坡，保准是漫山遍野的花，红的、粉的，好看得很。”他说这话时，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年花开遍野的景象。
办公室里这会儿没别人，刘正茂往前凑了凑，像是要给罗迈透个底，声音压得低了些 ：“罗主任，其实我是想和你聊点别的事。”
“哦？什么好事？”罗迈笑着反问，语气里带着点好奇 。
刘正茂往门口瞥了一眼，确认附近没人，才压低声音说：“我得到消息，县里有想法，打算调你到鸟山公社做主任。”
罗迈猛地一愣(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盯着刘正茂，见对方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心里头“腾”地一下，像是有团火在烧，一阵狂喜涌了上来。但他马上想起自己比刘正茂大几十岁，在晚辈面前太激动，实在不像话，便使劲憋着，(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可眼角的笑意还是藏不住 。
“刘、刘知青，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罗迈的声音都有点发颤，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
“昨天去县里办事，有人跟我说的。”刘正茂说道(语气诚恳 ：“我觉得不管真假，你最好提前做点准备，免得组织找你谈话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罗迈当过十年大队支书，做了近一年公社副主任，但在粮山公社，他一直受排挤，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面大队转悠，在公社待着的日子少得很。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我还真不知道需要做什么准备啊。”他自己也清楚，文化程度不高，能力也有限，能走上领导岗位，多少有点恰逢其时的意思。后来刘正茂下放到樟木大队，为了不让他阻碍大队发展，把他从大队支书推到了公社副主任的位置，没想到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竟被秦柒看中，要给个公社主任的机会。
“罗主任，你先静下心想想，做公社主任要干哪些事，想清楚了，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刘正茂开始引导他。
“刘知青，县里真的会调我去鸟山公社？”罗迈还是有点不敢信，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什么过硬的背景，能当个副主任就觉得不错了，现在突然说要当主任，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
“现在有传言，反正无风不起浪，你先做好准备，总没坏处。”刘正茂劝道。
“那倒也是。”罗迈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掰着，嘴里喃喃自语 ：“做公社主任，应该做哪些工作呢？”他自顾自地琢磨起来，时不时还掰着手指头数着，完全没注意到刘正茂正看着他。
刘正茂见他认真思考起来，也没打扰，自己拿出笔记本，伏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办公室里只剩下这细微的声音 。
过了十几分钟，罗迈像是想通了什么，抬头问刘正茂：“刘知青，你帮我参谋参谋。做公社主要领导，首先得让社员吃饱饭，然后得让他们有活干，收入能提高，对了，还得抓好精神文明建设。你看这想法对不对？”
“罗主任，你想得很全面，我可想不到这么多。”刘正茂笑着恭维道，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佩服 。
罗迈有点得意，脸上露出几分自信 ：“我刚才是依照樟木大队这一年来的经验讲的，照着做准没错。”
“那如果上级问你，具体要怎么做才能达到你说的目的，你怎么回答？”刘正茂又追问了一句，眼神里带着引导 。
“我还是按樟木大队的做法讲啊。”罗迈觉得这问题不难，语气理所当然 ：“普及杂交水稻，粮食产量提上去了，社员不就吃饱了？开办工厂，社员有活干，收入自然就提高了。”
“罗主任，你说的都对。”刘正茂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但你想过没有？开办工厂，本钱从哪里来？原材料从哪里来？销路怎么办？还有个最主要的问题，有没有懂行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这些都是实际问题。”他看着罗迈：“还有，万一鸟山公社原来的干部不配合你工作，你怎么办？这些都得考虑清楚。”
刘正茂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难题，罗迈没法否认，他脸上的得意淡了下去，带着点恳切说：“刘知青，你可得帮我。”
“我觉得你不能光杆去鸟山，最好带一两个人过去，才能打开局面。”刘正茂沉吟道，
至于如何开展工作，你刚才讲的都没错，但要注意配合县里的任务。现在秦柒主任的任务，就是帮助樟木大队实现年收入达到并超过五百万元。”
“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全县提供原材料。如果组织找你谈话，你从这个角度去聊，上级肯定对你满意。”刘正茂又点拨了一句。
“这想法好！”罗迈眼睛一亮，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我到时候就说，要发动全公社种植五谷杂粮，给樟木大队提供充足的原料，肯定能讨领导喜欢。”
“还可以因地制宜发展副业。”刘正茂又举了几个例子，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 ：“比如烧红砖，如果有石灰山，就办水泥厂，还能发展养殖业。这些事成本不高，都能搞起来。”
“如果我真当了公社主任，肯定还得再来向你请教。”罗迈连连点头，又皱起了眉，“可你说带人过去，我还真没合适的人选。以前工作时，我总想着明哲保身，没什么信得过的人。”
“卫民生书记啊。”刘正茂给出了明确的人选，语气肯定 ：“他能力强，还敢做事。如果你能想法让他做副主任，我相信他很愿意跟你去鸟山公社。到时候你稳坐中军帐谋划，他在前面冲锋陷阵，绝对是最好的搭档。”
“对啊！”罗迈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回头私下找他聊聊，看看他本人的意思。”他觉得刘正茂这提议，真是说到了点子上。
两人正聊得投机，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何福营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他喘着气，手里攥着张纸，像是刚跑了很远的路 ：“刘知青，我刚想好了，代销店的营业员还是采用公开招聘为好！你用大队的喇叭吆喝一声，让愿意做营业员的人来大队面试。”
“这事由你负责，你自己喊吧。”刘正茂说道，语气里带着点提醒 ：“先把招聘条件想好了再喊，不光要营业员，还得要收银员和仓库保管员。我再强调一下，因为是和钱、货打交道，这些人的思想品质必须过硬，不能出半点差错。”
罗迈心里装着调去鸟山公社的事，没心思再掺和樟木大队的杂事，便站起身说：“小刘，你先忙，我先走了。”说着，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心里头还在盘算着找卫民生谈话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