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被岳云与杨天辞官,赵构脸上有了些愠色,随即转念一想,江湖之人,野性难训,放在身边也非明智之举,便开口道,
“也罢,朕准了你便是!”
封赏完毕,群臣躬身告退,大庆殿内的烛火依旧明亮,却照不透御座之后那层议和的暗流。
赵鼎的离去,秦桧的复相,看似是赏罚分明,实则都是赵构为接下来的议和之路,布下的一颗颗棋子。
而这临安城的繁华之下,一场关乎大宋命运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三人在临安停留数日,经宫廷御医悉心诊治,潘婷伤势稍有起色,便即刻动身北归。
抵达于潜时,一行人与留守在此的黎老二、黎老三顺利汇合,稍作休整后,便继续向着襄阳方向进发。
潘婷自始至终萎靡不振,意识在清醒与昏迷间反复游离,众人无计可施,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盼着能早日抵达襄阳,交由蒋妍儿医治。
此行共有两辆马车,一辆载着重伤的潘婷,另一辆则盛放着黑白无相的棺椁,行进步履格外迟缓。
岳云念及离军日久,军中尚有要务亟待处理,交待杨天一番,要他一定要照顾好潘婷,随即便与几人辞行,独自快马北上。
当几人又经过一个多月的颠簸,终于行至距襄阳三百余里的荆门时,潘婷终究是撑不住了。
一路车马颠簸,她始终未能得到安稳的卧床休养,高烧已持续数日不退。昏睡之际,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向杨天恳求,求他务必将黑白无相的棺椁送往汴京南郊的白云涧。
随即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二舅,我需进城为她寻医,拜托二位舅舅将棺椁送往汴京南郊白云涧,天儿在此谢过两位舅舅!”杨天说着,便要屈膝下拜。
黎老二急忙伸手拉住他,沉声道:“天儿,跟舅舅这就见外!此事包在我们身上,你快带这位姑娘去寻郎中,其余事不必挂心!”
杨天再三拜谢,与两位舅舅匆匆作别,便带着潘婷入了城。
他寻到荆门城内最负盛名的郎中,为潘婷诊治。
连服三日汤药后,潘婷的高烧虽渐渐退去,人却依旧昏迷不醒,牙关紧咬,眉头拧成一团,似在梦魇中苦苦挣扎。
杨天再次将郎中请到床前,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焦灼:“先生,烧已退了,为何她仍未醒来?”
郎中枯瘦的手指轻搭在潘婷腕间,凝神片刻后缓缓收回,连连摇头,沉声道:“高烧是因胸前伤口感染所致,如今炎症虽已控制,但昏迷的症结,却在别处。”
他抬眼看向杨天,语气愈发凝重,“你们习武之人应当知晓,你娘子是遭外力重创,以致经脉紊乱,体内气血逆行,以致先天元气也散了大半,这才深陷昏迷,难以苏醒。”
杨天脸一红,随即躬身抱拳祈求,满脸的谦恭,
“求先生指教,该如何救她!”
“荆门城东有座玉宸山,山上有座云笈观,观中住着一位老道士。此人医术通玄,能解世间诸多疑难杂症,尤其擅长医治江湖武功所伤。只是……”郎中话锋一转,微微皱眉,长叹了口气。
杨天见状,急切追问:“请先生指教!”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郎中手中。
郎中老脸一红,连忙摆手解释:“少侠误会了!我并非索要钱财,只是那老道虽医术高明,性子却极为古怪,还有些痴傻,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唯有入了他眼之人,他才肯出手救治;否则,即便搬来金山银山,他也绝不会出手!”
见杨天毕恭毕敬还给自己如此丰厚的诊金,老郎中又补充了一句,“这位老道士有一位徒弟,倒是通情达理,少侠可先找他,不过这位徒弟时常不在山上,就看少侠与他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晚辈知道了,多谢先生指点!”杨天再次拜谢。
他此前在临安时,也曾尝试为她运功疗伤,效果却并不明显,混元神掌非一般掌力所能及,想必与普通的内功损伤疗法也不一样,送走郎中,看着昏迷不醒的潘婷,杨天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多艰难,一定带她去云笈观寻医问药。
收拾妥当,午饭都没吃,便骑马带着潘婷,匆匆往城东玉宸山赶去。
此值盛夏,一路上风景如画,杨天却没半分心思赏景,一颗焦急的心全在潘婷身上。
短短数月,他对这个女孩的心境竟像被一场急雨冲刷过,彻底改了模样。
先前那份蚀骨的恨意,正从心底一寸寸剥离、淡去,虽然他还不确定是她说了谎,还是完颜织雪背叛了自己。
可取而代之的情愫,却让他越发混沌,是这一路南下,朝夕相处间悄然滋生的爱慕,还是她几次舍命相护,那份沉甸甸的感恩与愧疚?
他不敢细想,也无暇细想。
此刻盘踞在他心头的,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近乎偏执的执念:无论如何,也要让她活下来。她是为了救他,才把自己折腾得命悬一线;更何况,她胸前那道至今仍在渗血的伤口,正是拜自己所赐。
玉宸山在荆门城东,潘婷有伤在身,杨天并未催马急奔,半日功夫才到。
山路不算崎岖,骑马尚可通行,所以杨天并未下马,而是一路催马到了山顶。
土路尽头,是一排台阶,虽然不陡,却是成百上千,高耸入云,直通往一座巨大的道观中。
杨天下了马,将潘婷横抱怀中,潘婷脸色惨白,蜷缩着身子,额头抵着他的肩窝,指尖无意识的攥着他胸前衣襟,咫尺之距,杨天却听不到她的呼吸声,不禁加快了步伐。
他怀抱潘婷,拾级而上,九天白龙乖巧的跟在身后,抱着一个无意识之人是很累的,她会无意识的下滑,每走几步,他就不得不停下脚步,将潘婷往上颠一颠,往怀中紧一紧。
时值正午,青石板冒着丝丝热气,与天上太阳一起,上下两路,无情的炙烤着杨天,不一会儿,他便大汗淋漓。
道旁的古松斜逸出虬枝,枝桠间悬着几枚褪色的八卦镜,镜面蒙着薄尘,却仍映得出山岚流动。行至半途,忽有钟声自山巅漫下来,不疾不徐,杨天闭眼细听,空灵之声如同天上而来,直击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