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当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洒在君主·埃尔梅罗二世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上时,他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然而,与往日那种仿佛从泥沼中挣扎醒来、四肢灌铅般的沉重感截然不同,今天的韦伯·维尔维特精神格外饱满。
在使用了陈羽送给自己的一觉到明天枕头后,睡眠质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一天的疲惫似乎被一场酣畅淋漓的深眠涤荡一空,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久违的轻快。
肉体上如此,精神上也是如此。
昨晚与陈羽的对话,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那扇门后,是一条清晰可见,只需要努力和汗水就能不断攀登的通天之路。
“打怪……升级……加点……”
他从床上坐起,嘴里依旧无意识地咀嚼着这几个词汇,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债务、课程、派系斗争……这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重担,在“异世界冒险”这个巨大的诱惑面前,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只要完成了陈羽的任务,他就能亲眼去见证那个奇迹般的世界!
“卫宫矩贤的研究……”
韦伯一边低语,一边利落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
他毫不在意那股凉意,脑中已经开始飞速运转,构思着一套周密而高效的解决方案。
“卫宫家的魔术刻印主体虽然失落,但其研究成果的抄本和资料早就像被秃鹫分食的尸体一样,被时钟塔内各个派别瓜分殆尽。硬抢是不可能的,但……可以交换。”
他走到衣柜前,随手取下一件宽大的丝质睡袍穿上,“那些分到资料的派系,大多只是为了‘拥有’这份遗产,真正投入资源去研究的寥寥无几。毕竟,卫宫矩贤的道路对传统魔术师而言太过离经叛道。二三十年过去,应该有部分人应该已经放弃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今天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就立刻去拜访其他科的几个老顽固,以及法政科里那些只认利益的家伙。
他们手里都捏着一部分不甚重要的外围资料。
用一些埃尔梅罗学派的新研究成果,或者干脆用金钱,去换取那些他们眼中已经蒙尘的废纸,想必不会太困难。
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充满了干劲的君主阁下,心情愉悦地哼着一段不成调的古典乐章,大步流星地走进了盥洗室。
挺拔的背影,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有力。
“哗啦——”
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冰凉的清水拍在脸上,那股刺骨的凉意让他精神一振,大脑的运转速度似乎又快了几分。
然后,他抬起头,习惯性地看向镜子。
下一秒,韦伯脸上的所有表情,连同那股冲天的干劲,一同凝固了。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那个留着长发,面容成熟,眼角带着些许沧桑与疲惫的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而是一个黑发披肩,面容青涩,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怯懦与不安的少年。
那张脸……正是十年前的自己!
“啊……?!!”
一声短促而怪异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挤出。
韦伯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将脸贴在冰冷的镜面上,鼻尖呼出的热气在镜子上凝结出一小片白雾。
他死死地盯着镜中的少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疯狂地擂动着胸膛。
他颤抖着举起右手,缓缓地、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艺术品般,摸向自己的脸颊。
镜中的少年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那双惊恐的眼睛里倒映出他自己颤抖的指尖。
指腹传来的触感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光滑、细腻、富有弹性,没有一丝胡茬的粗糙感,也摸不到那几道因熬夜而日渐深刻的法令纹。
这张写满了惊慌失措的稚嫩脸庞,都在无情地向他宣告一个荒谬绝伦的事实。
他变小了。
变回了十年前的自己。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般从韦伯的心底直冲天灵盖!
这是谁干的,还用说?!!
这种超越常理的恶作剧,除了房间里的那个家伙,还能有谁能做到一样的事情?!
“陈——羽——!”
一声夹杂着愤怒与羞耻的咆哮,在埃尔梅罗的宅邸中轰然炸响。
韦伯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一身宽大的睡袍,光着脚就冲出了盥洗室,直奔客厅。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被随意摆放在客厅桌子上的尘歌壶。
“你这家伙!给我滚出来!”
韦伯怒吼着,一把抓起尘歌壶,像是调酒师摇晃雪克壶一样,开始疯狂地上下摇晃起来。
“我知道你在里面!别给我装死!快把我变回来!”
这种程度的物理摇晃,自然不可能对尘歌壶内部自成一界的空间造成任何影响。
但作为尘歌壶的主人,陈羽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外界的异动。
一道微光闪过,陈羽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客厅中央。
他刚想开口询问大清早的是谁在发疯,目光就落在了那个正抱着自己的“家”一顿猛摇的“少年”身上。
陈羽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穿着完全不合身的宽大睡袍,正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黑发少年,眨了眨眼。
“……韦伯?”
“还敢叫我的名字!”
少年韦伯将尘歌壶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双手叉腰,用那双依旧锐利但缺少了十年阅历沉淀的绿色眼眸,怒视着陈羽。
“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快把我变回来!”
“变回来?”陈羽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变成什么?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挺不错的啊,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这是多少女性梦寐以求的效果。”
“少在这里给我装蒜!”韦伯气得浑身发抖,“这种恶趣味的魔术,除了你还能有谁会用!快点解除它!”
看到韦伯是真的动了怒,不像是在开玩笑,陈羽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他摸了摸下巴,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和迷茫。
“不是,你先等会儿……你确定这是我干的?”
“废话!不是你还能是谁?!昨晚就你在这个屋子里过夜!”
韦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这让他更加羞恼了。
“这可真冤枉我了。”陈羽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说道,“我要是想对你搞事,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用一种带着恶作劣质的语气说道:“如果真是我出手,我肯定会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给你灌一整瓶变性魔药。你想想,第二天早上起来,君主·埃尔梅罗二世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那场面,啧啧,可比单纯变小要有意思多了。”
“你……!”
韦伯被他这番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脸颊涨得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他不得不承认,以陈羽那恶劣的性格,这种事情对方还真干得出来。
但……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自己施加如此诡异的魔术?
看着韦伯那副既愤怒又迷茫的样子,陈羽知道他冷静下来了一些。
“好了,先别激动。”陈羽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你仔细回忆一下,从昨天到现在,有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接触过什么奇怪的道具、吃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韦伯紧锁着眉头,努力地在大脑中搜索着昨天的记忆。
“没有……”
他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
“昨天上午参加了天体科的阿尼姆斯菲亚君主的讲座,下午参加了时钟塔的派系会议,之后带着远坂凛和露维亚拜访泽尔里奇卿,参加了简单的拜师宴,之后回到办公室处理了一些文件,也就没别的事情了……”
“然后呢?”
陈羽追问道。
“然后……然后就没了,昨晚我们讨论了一下异世界的事情,我因为太兴奋,在书房里规划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接着直接回卧室睡觉了……期间除了你也没见过任何可疑的人,也没有碰过任何可疑的东西!”
韦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的一天,枯燥得就像一杯白开水,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发生意外的环节。
唯一的变数,就是陈羽的存在。
说到这里,韦伯再次用狐疑的目光投向陈羽。
眼神再说,你确定不是你再做的恶作剧?
陈羽无视了他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确认道。
“真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
韦伯斩钉截铁地摇头。
他痛苦地抓了抓自己那一头变得柔顺的黑发,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
从昨夜那天堂般的憧憬,到此刻这地狱般的现实,巨大的落差让他几乎要崩溃。
他无力地坐倒在沙发上,宽大的睡袍从肩膀滑落,露出少年单薄的肩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与恐惧。
他无法想象,当自己以这副少年的模样出现在教室里,出现在那些对他敬畏有加的学生面前,出现在时钟塔那些同僚面前时,会是怎样一番灾难性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