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长城的风,刮在脸上,不像刀子,更像是一块浸透了冰水和铁锈的破布,一下下地擦着你的皮肤,直到磨破了皮,那股子腥甜和腐朽的寒气,才能顺着伤口钻进你的骨头缝里。
在这里待久了,人就闻不到那股味儿了,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因为你的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变成了那股味道。
城墙上的兵,眼神都有些发直,像是盯着一个地方太久,眼珠子都忘了怎么转动。他们身上的玄铁重铠,早就被岁月和魔血腐蚀得斑驳不堪,一块块暗红色的锈迹,像是凝固的血痂,怎么擦也擦不掉。每一个从你身边走过,带起的风里都裹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铁血煞气,让你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们不像活人,更像是从尸山血海里勉强爬出来,凭着一口气撑着,随时都可能散架的行尸。
所以,当陆凡出现在城墙上的时候,那种违和感,强烈到刺眼。
他穿着一身干净得过分的青色长衫,料子在灰败的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他身上没有半分煞气,更没有常年征战的疲惫与麻木,反而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像是刚睡醒午觉,闲着没事出来散步的富家公子哥的气质。
他太干净了,干净得仿佛不属于这个满是污垢和死亡的世界。
“铿锵——!”
死寂被骤然撕裂。
几乎是在他出现的下一个瞬间,空气中响起了密集的机括绷紧声和金属摩擦声。
四面八方,至少有上百把闪烁着破魔符文寒光的战戈和重弩,像从墙垛里凭空长出来一般,齐刷刷地对准了他。那冰冷的杀意,瞬间将周围的温度又拉低了几分。
一支巡逻队迅速合围,脚步声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杂乱。他们身上的铠甲碰撞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一头钢铁巨兽正在收紧它的獠牙。
为首的,是一名身形魁梧如山岳的将军。他脸上有一道从额头斜劈到下巴的狰狞伤疤,左眼的位置是一个空洞洞的眼眶,仅剩的右眼里,精光四射,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孤狼。
这独眼将军,正是北境副帅之一,人称“铁壁”蒙骜。他往那一站,手里那柄门板似的阔剑拄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整个城墙似乎都跟着颤了三颤。
他镇守此地三百年,死在他剑下的魔将堆起来,能垒成一座小山。那只瞎了的眼睛,就是百年前,为了换掉一头堪比元婴后期的“六臂魔罗”的脑袋,付出的代价。
蒙骜的独眼死死地盯着陆凡,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没有一丝魔气,纯净得像一张白纸。
但也正因如此,才更让他觉得头皮发麻。镇魔长城百里防线,固若金汤,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是怎么上来的?这种未知,比面对千军万马的魔物,更让人心悸。
“你是什么人?!”
蒙骜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铁在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如何穿过我长城百里防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此地?!说!”
最后那个“说”字,裹挟着他元婴初期的威压和三百年的血腥煞气,如同一座大山,轰然压向陆凡。
寻常的结丹修士在此威压下,怕是会当场心神失守,跪地求饶。
然而,陆凡却像是春风拂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甚至没看那杀气腾腾的独眼将军,仿佛他和那上百名精锐士兵,都只是城墙上几块会喘气的石头。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怎么说呢,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工匠,在审视一件学徒交上来的、惨不忍睹的作品。
那种挑剔、嫌弃,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惋惜的复杂眼神,落在了他脚下的城墙砖石上。
他蹲下身,伸出两根白净得不像话的手指,在灰扑扑的城墙砖上轻轻敲了敲。
“咚,咚。”
声音有些空。
他又捻起一点从砖缝里掉落的粉末,放在鼻子下面,像品鉴什么珍稀香料一样,轻轻闻了闻,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啧。”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摇了摇头,终于开口,发出了第一句评语。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偷工减料啊。”
“???”
一瞬间,蒙骜和他身后那一百名随时准备赴死的士兵,脑子齐齐宕机了。
这人……刚刚说了什么?
偷工减料?
他说的是这座镇魔长城?这座由神夏皇朝开国太祖倾尽国力,征召了天下所有能工巧匠,耗费了整整一千年光阴,用最顶级的“玄武岩”和深海“星辰钢”熔炼铸就,抵御了魔族数万年侵袭的,不朽的壁垒?
这是什么荒唐的胡话?!
陆凡完全没有理会这群人脸上从惊愕到愤怒的表情变化。他自顾自地踱着步子,走到了城墙内侧那道正在明暗闪烁,看起来已经有些不稳定的阵法光幕前。
他伸出手,仿佛那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光幕是什么有形的物体,用食指在上面,轻轻地、随意地一弹。
“嗡——”
一声仿佛琴弦崩断前的悲鸣,从光幕上传出,整个光幕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无数符文瞬间黯淡下去,过了好几息才勉强恢复原状。
“啧啧啧。”
陆凡再次摇头,脸上的嫌弃之色更浓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天地听。
“阵法设计,更是错漏百出。灵力回路的排布,简直乱七八糟,跟小孩子拿笔乱画的一样。也就是靠着地底下那九条龙脉的蛮力硬顶着,才没当场塌掉。典型的豆腐渣工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
“大胆狂徒!住口!”
“竟敢在此大放厥词,侮辱我皇朝先烈万载心血!”
蒙骜身后的士兵们终于忍不住了,一个个气得双目赤红,握着兵器的手青筋暴起。
对于他们这些世代驻守于此的军人而言,这座长城,这座大阵,就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的根!
这里埋葬了他们不知多少代的祖辈,每一块砖石都浸透了先烈的鲜血和荣耀。
如今,这神圣的象征,竟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用一种评价路边茅厕的语气,贬低得一文不值!
这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感到侮辱!
蒙骜也是怒火攻心,胸膛剧烈起伏,那只独眼死死地锁定着陆凡,仿佛要喷出火来。
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统帅,三百年的厮杀让他学会了在最愤怒的时候,保持最后一丝理智。
他强行压下拔剑将眼前这狂徒劈成两半的冲动,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阁下,出现在此地,羞辱我长城先烈,究竟……是何目的?”
他已经暗中给亲卫打了手势,只要对方再有异动,无论他是谁,先拿下再说!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撕心裂肺、刺耳无比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天地!那声音又尖又利,像是用指甲在刮着所有人的耳膜,更像是死神的咆哮。
这是最高等级的警报!代表着长城防线,已被洞穿!
“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负责了望的斥候,手脚并用地从远处的了望塔上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他头盔都跑歪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第三……第三龙脉节点!阵法……阵法光幕,出现缺口!有一头……有一头‘深渊魔将’,带着它的魔崽子们,冲……冲进来了!”
“什么?!”
蒙骜那只独眼,瞬间瞪得滚圆,血丝迅速布满了整个眼球!
他猛地抬头,顺着斥候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那道本就光华黯淡的巨大光幕,此刻,竟真的像一块被戳破的窗户纸,被硬生生撕裂开了一个宽达数十丈的狰狞口子!
一股精纯到令人作呕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魔气,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从那缺口中疯狂地倒灌而出!
一头身高百丈,浑身长满了剃刀般锋利的骨刺,四条粗壮的手臂各持一柄由魔神头骨打造的巨刃的恐怖魔物,正站在缺口处,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在它身后,黑压压一片,数以千计的低等魔物,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群,发出嗜血的尖啸,顺着缺口,潮水般涌入长城之内!
“是‘碎骨者’格罗姆!该死的!怎么会是它冲在最前面!”
蒙骜的心,在一瞬间沉入了冰冷的谷底。他的身体甚至因为这个名字,而下意识地感到了微微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