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梆声早已敲过,白日里恢弘繁盛的皇宫彻底沉入死寂,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唯有月光如水,无声流淌在冰冷的宫墙与琉璃瓦上。
小九、姚梦龄和小镜子三人,如同融入这片巨大阴影中的轻烟,在曲折深邃的宫道间无声穿行。
偌大的宫殿群落,只剩下他们自己几乎被心跳盖过的细微足音。
空气凝重如墨,每一次转弯都仿佛踏在紧绷的弦上。
距离那道森严的宫门,仅剩下最后一条宽敞的御道。胜利在望的微光几乎已在几人眼底闪烁。
然而,就在这时,领在前头的小九,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姚梦龄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瞬间刹住身形,后背紧贴冰冷的宫墙,戒备的目光瞬间扫向四周。小镜子一个轻盈的转折,稳稳停在哥哥身侧,灵动的大眼睛迅速观察环境。
御道空旷,月光清冷。宫门近在咫尺,守卫的轮廓清晰可见,却在远处值守亭里打着盹,一切似乎并无异常。
可小九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背对着她们,面朝那片空旷之地,仿佛在凝视着无形的深渊。
片刻沉寂后,他微微侧过头,嘴角勾起一丝无奈到了极致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凝固的寂静:
“二姐……送了弟弟这么远,当真不再出来见一面吗?”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姚梦龄和小镜子同时愕然,猛地抬头看向小九身后那片空无一物的月光。
“嗡……”
空气仿佛发出了细微的鸣颤。紧接着,距离小九身后数丈远的虚空,忽然如水纹般漾开层层细微的涟漪,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沉寂无声扩散开来。
紧接着,涟漪中心,一道素白的身影缓缓显现。
月光似是为她披上一层清辉,来人并未穿着那代表无上权柄的明黄龙袍,只是一身简单的素白长裙,墨发如瀑,仅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正是当朝女皇,景帆。
她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绝美的面容上没有丝毫平日里的凛然威仪,只有深深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无奈。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映照着月下深潭,复杂的光芒在其中流转,有心疼,有不舍,有无力,也有一丝被戳穿的浅浅赧然。
原来,在他们踏出偏殿的第一步时,那熟悉至极的血脉牵引,以及一丝丝虽极力收敛、却仍因心神波动而溢散的独特灵力波动,便已被突破圣人境界之后,感知通明的小九所捕捉到。
那气息,他又怎会认错?
“你…果然还是发现了。”景帆的声音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也有些微哑。
她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与小九平行的位置,却没有看他,而是望向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宫门,“我就知道……”
小九与这位既是九五至尊又是血脉至亲的姐姐相对而立。眼中的复杂并不比景帆少。
“二姐…”他开口,语气艰涩。
“不必多说。”景帆抬手打断,指尖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平静,“朕知道你的性子。倔得很。朕安排这场婚事……”她顿住,唇边泛起一个同样苦涩的弧度。
“…并非真要强逼你成婚。这天下,能强逼你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
她终于看向小九的眼睛,目光灼灼:“朕只是想……多留你一段时间。哪怕……只是一个拖延的借口。”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哀求般的脆弱,“二姐只是…舍不得你走得太快,太急。” 她没料到,这唯一能短暂挽留的理由,竟成了逼他连夜出走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九沉默着,喉结滚动了几下。
他理解景帆的挽留,那是纯粹的亲情。可他心中那个必须前往上苍的理由,沉重如山,此刻却无法对眼前至亲的二姐宣之于口。
这种哑口无言的无奈,比任何争执都更让人心酸。
“……抱歉,二姐。”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沉重的一句。
看着弟弟眼底那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决绝,景帆最后一丝挽留的力气也似被抽干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深沉的无奈与一个姐姐对弟弟远行的无尽牵挂。
“……走吧。”景帆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无比的郑重,“二姐知道留不住你。记住姐姐的话:常回来看看。这皇城里,这深宫之中,永远有你的一个家。姐姐……永远在这里等你。”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地哽咽:“即便你无法久待……回来喝杯茶,歇歇脚,也好……”
望着二姐月光下泛着柔和光晕的侧脸和眼中极力压抑的水光,小九心中酸楚翻涌。
他深吸一口气,整肃衣冠,没有任何犹豫,在这御道之上,对着这位景朝之主,更对着这位情深义重的姐姐,深深拜倒下去。
“咚!”
膝盖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姐姐……” 这句称呼,承载了太多未尽之言。“……弟弟,走了。您保重龙体,勿念。”
小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时,眼中那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被悄然压下,只留下坚定与一丝歉疚。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景帆那泫然欲泣的面容,决然地转过身,对着身后看呆了的姚梦龄和小镜子低声道:
“走!”
小镜子和姚梦龄如梦初醒。小镜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形单影只、白衣胜雪的女皇,连忙跟上哥哥的步伐。
它敏锐地捕捉到了哥哥转身那一瞬间,眼底飞快滑过的、被月光映照得分外晶莹的水光。
小镜子没有做声,只是伸出冰凉的小手,更加用力地攥住了小九的衣角,小小的身体无声地传递着安慰与陪伴。
“小九,上苍凶险,万事莫要再逞强……”景帆的声音已是愈发遥远。
月光将三人离去的背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空旷的御道上,也映在景帆含泪凝望的视线里。
那扇沉重的宫门,终于在他们面前缓缓开启,又无声闭合。
清冷的夜风拂过,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存的气息,只留下女皇一人独自矗立在月华之中,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