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涛小院的百里之外,山峦起伏,其中一处被浓厚雾气笼罩着。
这里并非寻常山脉,而是一片被剧毒瘴气终年笼罩的巨大沼泽盆地。
黑沉沉的泥浆如同沸腾的汤锅,咕嘟咕嘟冒着散发恶臭的粘稠气泡。
扭曲的枯骨黑木从腐泥中伸出嶙峋的枝桠,挂满了黏糊糊的暗绿色藤蔓和散发着幽蓝荧光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殖味、毒瘴的腥甜以及某种更为深沉的、源于无数虫豸厮杀的腥臊血气。
在黑泥深处最阴暗污浊之地,耸立着几座由人兽骨骼、蠕动的巨大虫巢和腐败木材搭建而成的诡异塔楼——这便是黑水邪蛊门总坛所在。
主殿内,光线极度昏暗,仅靠墙壁上嵌着的虫蛹状宝石,提供青绿幽光,将一切都染上病态的颜色。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滴下毒水,浓烈的腥气中人欲呕。
大殿正中的,一个巨大的、由凝固黑泥和无数挣扎死去的毒虫残骸塑成的池状座椅上,正有人端坐着。
那人身形枯瘦干瘪,仿佛一具裹着暗紫衣袍的骷髅。
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泽,布满了蜈蚣般扭曲的血管凸起和米粒大小、不断开合蠕动的脓疱。
尤其可怖的是那张脸,完全被一层厚厚的、类似树皮或干涸泥壳般深褐色硬痂覆盖,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两点邪毒贪婪的红光。
阶下,躬身立着三人。为首者正是多次前往徐涛家抢夺宝玉的那人。同样形销骨立,一张脸皮如同被强酸腐蚀过又风干的树皮,沟壑纵横,两只干枯如鸡爪的手不安地搓动着,指甲乌黑尖长。
“鬼爪!”血蛭的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骨头摩擦,刺耳且带着剧毒般的阴冷,“我予你数次机会……那凡俗之家的破玉……还没拿回来?!”
鬼爪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匍匐在地:“宗…宗主息怒!属…属下该死!不是属下不力,实在是…是那块玉…它…它诡得很啊!”
他连忙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惧和后怕:“属下带人先后去了多次!甚至动用了蛊虫、煞魂索,眼看就要得手,那玉便会忽然爆发出一种极纯粹、极锐利的光芒!凡被那光扫过,煞气崩解,毒虫僵死,钩索寸断!”
“我等所习之阴煞功体、控蛊之法,在它面前如同冰雪遇骄阳!尤其…尤其是我那最珍贵的‘噬魂黑蜈蚣’……被那光一燎,瞬间就成了飞灰!属…属下心都在滴血啊!”他心痛得直哆嗦。
“废物!”血蛭猛地一拍扶手!扶手凹槽内蠕动的几条肥硕蛞蝓状毒虫瞬间爆成一团腥臭浆液。
“不过是一点残留的灵性!你拖拖拉拉,一次次失手,莫不是还存了试探、观望的心思?怕沾惹什么大因果?”他眼中的红光更盛,如同实质的火焰烧灼在鬼爪脸上。
鬼爪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粘腻的地板上,连连磕头:“不…不敢!属下万万不敢!宗主明鉴!属下对宗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是那玉光芒确实古怪强横,我们…我们实在难以硬夺啊!”
“哼!”血蛭冷哼一声,大殿内弥漫的毒瘴都随之翻滚,“既知正面难取,便不会用些手段?围困?投毒?让他们生不如死,主动来求?”他恨铁不成钢地怒斥,“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鬼爪被骂得头也不敢抬。
血蛭盯着他颤抖的脊背,沉默了数息。那树皮般的硬脸下,贪婪的火焰灼烧着耐心。最终,他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阴鸷决断: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毒蜂、赤练,你二人与鬼爪同去!”
阶下另外两个一直沉默如同雕像的身影微微一动,显露出如同枯木般干瘦却布满狰狞毒刺纹路的身躯。一股比鬼爪叟更精纯狠戾的煞气弥漫开。
“务必,将那玉带回来!若再失败……”
鬼爪浑身剧震,随即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狠厉与恐惧,嘶声道:“属…属下领命!此次定当成功!必为宗主带回宝玉!若再失手,属下甘受万蛊噬心之刑!
几日后
午后阳光正好,洒在清澈的溪水上,碎成点点金光。院内炊烟已散,阿蓉坐在矮凳上缝补着衣物,嘴角带着安宁的笑意。徐涛则在一旁整理着农具。
最大的笑声来自院子一角。小镜子此刻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正和囝囝玩耍。
囝囝正是最顽皮的时候,追在小镜子后面,咯咯笑着想要捉住。
小镜子轻盈地躲避,偶尔故意停顿一下让囝囝摸到衣角,又立刻跑开,逗得孩子开怀大笑。
阳光下,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追逐嬉闹,充满了纯粹的生命活力。
小九斜倚在院边一根老木桩上,嘴角噙着一丝少见的放松笑意,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这平凡人家的安稳烟火气,像是一剂温柔的药剂。
姚梦龄则靠在不远处的篱笆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玩耍的孩童和慵懒的小九。
这几日的闲适,确实让徐涛夫妇脸上的愁容少了许多,也让小九眉宇间的沉郁缓和了不少。但姚梦龄的心底并未真正放松。她能清晰感受到小九体内那股沉寂却如同深渊般等待爆发的寒意。
这几日的宁静,并非遗忘,而是等待。他在等那群人的到来。
果然!就在这片祥和几近让人麻痹的时刻。
“呜——”
一阵尖利诡谲的风毫无征兆地从溪流上游方向呼啸而来!
这风带着浓重刺鼻的腥臭,瞬间冲散了溪畔的清新空气。温暖的阳光仿佛被无形的阴翳遮挡,小院上空骤然昏暗下来!
徐涛和阿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惨白!徐涛猛地丢掉手里的农具,条件反射般地扑向妻儿,将他们护在身后,同时惊恐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院中的小九!
可小九嘴角那丝慵懒的笑意,并未散去。但他周身气息沉凝,没有丝毫外泄,甚至对徐涛夫妇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镇定。
“小镜子。”小九的声音平静无波。一直维持着轻松玩耍状态的小镜子反应极快,立刻抱起还没反应过来、有些害怕的囝囝,一个闪身就到了阿蓉身边,不由分说地拉住阿蓉的手,低声道:“有哥哥在外面,咱们进屋!”
阿蓉此刻才找回一丝力气,担忧的看了丈夫一眼,护着孩子,在小镜子的半搀扶下,这才躲进了屋内,紧紧关上了门。
姚梦龄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她非但不惧,心中反而悄然松了一口气。
这帮家伙若再不来,她真怕小九这股无处发泄的怒意憋出内伤来。她悄然靠近小九几步,静立待命。
“嗡嗡嗡——嘎!”
刺耳的振翅与虫鸣响彻天空!三道黑影在蔽日的腥风中显现,从天而降,落定在小院之外!
为首正是鬼爪,那张树皮脸上写满了阴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身后,站着两个气息更加阴森的身影。
三人骑乘的巨大怪虫发出恐怖的嘶鸣——一只周身流淌黑油的巨型腐蝇,一只通体尖锐骨刺的巨型毒蜂,还有一条盘踞在赤练脚下的、生着肉翼的赤磷蜈蚣!
恐怖的压迫感和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
鬼爪那双阴鸷贪婪的眼睛直接越过门口的小九和姚梦龄,死死盯住了徐涛,声音如同砂纸刮擦:“不识抬举的东西!老朽数番告诫,你竟还敢冥顽不灵?速将那宝玉呈上来!否则今日,定叫你全家享噬身吸髓之苦!”他语气恶毒,显然这次有帮手撑腰,底气足了许多。
徐涛双拳紧握,指甲掐进肉里,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但看了一眼旁边那尊沉默如山的身影,他死死咬住牙关,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中带着浓浓不屑的女声打破了肃杀的死寂:
“老不死的!大清早的跑别人家门口狂吠,聒噪死人!想要什么东西?不如先问问姑奶奶答不答应?!”
听到这话,原先还算镇定的小九差点咳出声来,他认识姚梦龄这么久,还未曾发觉,这姑娘言辞之间,也是狠毒的很。
姚梦龄一步踏前,正好拦在了鬼爪阴森目光与徐涛之间。
她负手而立,身姿笔挺如剑,俏脸含霜,美眸中燃烧着怒火与鄙夷!
这几日等待积累的烦躁和对这邪魔歪道的憎恶,让她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
她这一现身,带着清冷锐利的气质,与周围污浊腥臭的氛围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鬼爪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噎了一下,刚想发怒,但当看清姚梦龄的容貌时,那双阴鸷的老眼骤然瞪大,紧接着,毫不掩饰的淫邪贪婪如同沸油般炸开!
姚梦龄清丽脱俗的容貌和那股勃发的英气,在这腐臭污秽的邪蛊门人眼中,简直如同纯净无瑕的餐食一般。
“嘶……”鬼爪叟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口水几乎要顺着裂开的树皮嘴角淌下,“好一个水灵的丫头!英气逼人?想必是个修道胚子!好好好!真是意外之喜啊!”
他眼中绿光大盛,舔了舔干裂发黑的嘴唇,“原本只想拿块破玉,没想到还有这等绝世鼎炉主动送上门!这趟不仅那玉要带走,你这极品小美人儿,今日也得跟老夫回去,好好‘伺候’一番,助老夫神功大成!哈哈哈!”
他身后的毒蜂使和赤练使虽未说话,但那股锁定姚梦龄的、带着亵渎恶意的贪婪气息,也瞬间浓郁到了极致!
姚梦龄何曾受过如此污言秽语的亵渎?一股暴怒之气从她体内陡然勃发,清啸隐隐,周身空气都被无形的锋锐切割!她怒叱一声,就要出手!
“等一下……”
一声轻微而清晰的声音响起。
小九动了。
姚梦龄的动作一顿,满腔怒火仿佛被瞬间冰封,不解地转头看向小九。
只见小九面无表情,目光如同万载寒潭,平静无波地落在了鬼爪那张因淫邪贪婪而扭曲的脸上。
空气中,那股沉寂的、冰冷的死亡气息,终于开始缓缓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