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焚尽的琉璃巨坑,千里之外的人眼难辨。可那贯穿虚空的真凰意志,却在某些人的心中砸下万钧波澜。
徐家小院,石桌上的茶碗猛地一跳,澄黄的茶汤溅出圆痕。
姚梦龄按在桌沿的手指猝然收紧,骨节泛白,裙裾无风自荡,宗者境的灵觉比眼睛更先捕捉到那撕裂苍穹的威压余烬。
不是狂暴,不是毁灭,是一种凌驾于这下界规则之上的纯粹净洗之力,仿佛污浊尘世被神只的指尖轻轻抹过,只余下至洁的空无。
她胸口微窒,神魂深处不可抑制地腾起一丝渺小如蝼蚁般的寒意,又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便是…真凰的威力吗…\"
而比她弱小许多的徐涛与小镜子,只觉得心头猛地一沉,四肢百骸瞬间僵硬,如同小兽突遇太古洪荒巨物的无形注视,连恐惧都生不出,只剩下本能的呆滞与空白。
小院柴扉被无声推开。
那身影裹着一缕远山外稀薄的暮色走入,身影依旧挺直孤峭。他肩头似乎落着看不见的沉重。
“解决了?”姚梦龄最先回神,目光复杂地落在他身上,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纵有万千疑问,那真凰之影带来的震撼尚未平息。
小九微微颔首,视线落在徐涛脸上。“恶气已清。往后往南千百里,恶谷不存,无碍了。”他的语调是惯常的平淡,仿佛只是拂去了案头的一点微尘。
“扑通!”
是阿蓉,手里攥着的抹布掉在了地上,接着人直挺挺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院里的泥地上,咚咚作响,眼泪混着泥土糊了满脸。
徐涛也反应过来,喉头滚了几下,赤红着脸想要说什么,却只是猛地一跺脚,搓着手,语无伦次:“该…该磕头!该谢!我……我去抓鸡!现杀一只,给陛下……”说着就要往鸡圈扑。
小九身形未动,只是袖子似有若无地轻拂了一下。一股柔韧温凉的力量稳稳托住了阿蓉,也让奔出去的徐涛原地踉跄一步。
“不必了,徐大哥。”
小九的目光掠过姚梦龄复杂的神色,最终停在灶房门口探出半个脑袋的囝囝身上,那小脸此刻怯生生的。
他唇边似乎有极细微的弧度,又似乎没有。
“该走了。”三字落地干脆。
姚梦龄点点头,仿佛看穿了什么,那焚天的一击的背后,必然付出了代价。她拉过小镜子冰凉的小手。
“保重!”徐涛愣神了许久,只挤得出这两个字,声音发颤。
小九不再停留,转身走出院门。姚梦龄牵着小镜子紧随其后。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在院外的黄土路上拉得很长。
没有回头,身影很快融入初起的暮霭与远处连绵的莽荒山影,只余下小院里阿蓉渐渐低下去的哭声,和男人站在门口,久久凝望的身影。
……
靠近西域的无人之地,远比南疆荒凉干燥。天穹显得更高远,灰黄色的沙砾地上,稀疏点缀着耐旱的荆棘灌木。风无遮无拦地掠过大地,卷起细碎的尘沙,呜咽作响。
连日赶路,气氛在无声行走中渐渐松动。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如同隔世的梦魇,被脚下枯燥的黄沙一步步碾碎、掩埋。
为了照顾小镜子,三人飞行一段路程,便会停下来歇歇,小九负手而行,脚步无声。忽地,像是心血来潮,他侧头看向身边被风撩动发丝的姚梦龄。
“你的‘飞廉法’,”他的声音突兀地打破沉默,不带一丝委婉,“驭风极速,奥妙在何处?”
姚梦龄脚步一顿,诧异看他,深青色的眼瞳里带着探究与不解:“你问这作甚?”
“学呗。”小九吐字简单,眼神平静,理所当然。那样子,仿佛问人要一块干粮。
姚梦龄瞪了他片刻,倏地发出一声极短促的气音,像是被气的,又像是被他的厚脸皮噎着了:“你?用凰炎焚天的人,来学我这点控风之术?笑话!”
小九神态丝毫未变,仿佛没听出其中的揶揄:“术无高下。凰火刚猛霸道,于长途奔袭或细微遁转,略有不便。你的法门,于疾行间有借势之妙,如风附魂,损耗几无。”他顿了顿,似乎在认真评估交换价值,“我用《蛮荒麒麟步》与你交换。”
姚梦龄呼吸微微一滞。那是什么层次的?她怎么不知,那可是西域天佛神教的大神通!
一股荒谬感骤然涌上心头,更有点被轻视的恼怒。她猛地偏过头,青丝拂过面颊。
“谁稀罕!”
话音未落,她周身蓦地流转起一层极其淡薄的青色灵光,速度骤增,竟在漫天黄沙和呜咽风声中凭空提速几分,如同一只被风神眷顾的青色利箭,瞬间将小九甩开十几丈距离。发梢带起的气流拂过小九脸侧。
\"唉唉唉,别走吧,麒麟步不行,我还有风雷诀,实在不行,龙凰法也行啊!\"
小九:“……” 他立在原地,衣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摆动,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极淡、极快的错愕。
“噗嗤——” 一直紧跟着的小镜子再也憋不住,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划破了风沙的呜咽,小小的身影追着姚梦龄而去,还不忘回头冲着原处的小九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小九望着前方风驰电掣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一青一小两个背影,默默抬头,天空苍黄高远。
几粒黄沙被风卷起,沾在他漆黑的袖角上,又无力滑落。良久,他才慢吞吞地重新迈开脚步,速度不快,身影在空旷的戈壁上显得有点孤零零的。
……
而在其他地方,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是无尽的黑暗,比宇宙初开前的混沌更深沉,比久远时光遗落的深渊更空洞。
没有光,没有声响,没有一丝物质的扰动。绝对的虚无,绝对的死寂。
就在这亘古永恒般的黑暗中心。
仿佛有一粒沉睡的尘埃被无形的涟漪惊醒。
“嗡——”
一点极其微弱、纯粹源于“认知”的波动荡漾开来。
紧接着,一对眼睛,毫无征兆地张开了。
那并非血肉构成的眸,更像是两块凝固的宇宙深渊碎片,冰冷,漠然,毫无生机波动,却又蕴含着洞穿亿万世界的穿透力。
波动化作无声的低语,在绝对的真空中流淌,却又震动了整个死寂的维度:
\"一处蛊链……断开了。养分……消失了……”
仿佛一粒石子投入黏稠的沥青,这对眼眸睁开的刹那,是整个黑暗维度的骤然“清醒”。
“嗤嗤嗤——!”
如同黑暗沼泽底蛰伏的无尽虫豸感应到了王的气息,一点、两点、十点、百点、千点……无法计数、无法理解的冰冷视点猛地亮起!
无边无际的黑暗视域中,骤然被亿万星辰般……不,是比星辰更多、更密集、更贪婪、更死寂的“眼睛”瞬间填满!
它们睁开,静默地悬浮,凝视着那最初睁开的位置,仿佛在无声地叩问,又像是在共同咀嚼着一个即将到来的、干渴而冰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