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球身在天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文珈眺望着果岭方向,笑眼夸赞道:“凤梧这球开得好。”
唐凤梧喝了水,笑道:“如果换了球杆就不一定了。”
文珈向来秉持的交际原则就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除了从小一个院里长大的青梅竹马,他鲜少有能看得入眼的人,其中之一便是桃花苑里的个别邻居,认为他们和自己一样有大隐隐于市却先天下之忧而忧之劬劳。
而另一种人则是像唐凤梧这样,伪装得十分高风亮节纤尘不染的明达之士、某种意义上的天外来者。
微生商一直觉得,文珈在他擅长的商业领域之外,总会不经意间暴露出他憨态天真的本性。
唐凤梧会被他吸引?
可笑。
……
“小商总似乎对我有误会?”
趁着文珈同邻居交谈的间隙,唐凤梧将球杆背到身后,信步朝微生商走来。
“误会?”
微生商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撑着杆,轻描淡写地瞥了青年一眼:“唐先生脑补的能力倒是一流,当然,并不是说其他什么不入流的意思。”
刻薄到了一定的程度,无论说什么刺耳的话都是信手拈来。
唐凤梧并不意外,毕竟他一开始接触凌岳还是文珈的时候,更难听的话都从他们嘴里钻出来过。
相比起那二人,微生商显然就收敛多了。
唐凤梧学着他的姿势,一手撑着杆,周身凭空增了几分惬意,他唇齿含笑温醇似水,眸光却格外幽深。
“那是我会错意了?原来商总在园子里说的那番话不是对我的含沙射影。”
——“鱼已经喂过,再吃就该撑死了。”
微生商觉得他有点不打自招的意思,嘴角的笑带有几分轻蔑。
“那你倒是说说,我含什么沙射什么影?”
唐凤梧笑:“您每一次见到我似乎都很意外,不瞒您说,昨晚的宴会上有人当着小岳总的面直言不讳说我是他包养的情人。”
微生商:“和我有什么关系?”
“您和那位的眼神一模一样。”
微生商从容道:“这你得道歉,我的思想没有这么肮脏。”
“那就算我恶意揣测您了吧,但是今天中午在餐厅见到我时,眼神中的讥诮似乎并非作伪。”
两人之间留着体面的距离,微生商微微垂眸注视着他,青年也十分坦然地与自己回望,风从这窄道中穿过,扫过虹膜刺激得瞳孔不合时宜地放缩。
“……错。”
微生商眼睫微颤,最先移开了视线。
盛繁心的球上了果岭,招呼着让他们过去瞧她推杆。
似是为了回避这微妙的气氛,两人一同迈步走上缓坡。
行走间发丝被风吹得晃荡,然而下一秒,微生商却感觉到后脑轻轻坠了一下。
偏过头一看,唐凤梧的手指勾住了几缕发丝。
眉头轻蹙间,对上的是唐凤梧的笑眼,这抹笑里没有掺杂任其他东西,似乎完全是对他的头发感到好奇。
“抱歉,”虽是这么说,可唐凤梧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我只是觉得很漂亮,让你感到唐突了吗?”
眉宇柔和下来,微生商将头发往后一抻,兴许是顾及唐凤梧的行为太幼稚,也没说什么计较的话,反而问道:“你和凌岳怎么认识的?”
“电影制作,有合作就自然而然地认识了。”
“在工作场合?”
“对。”舌尖轻抵上齿又松开,气流穿过发出一声乖觉的音调。
“……”微生商不知道想到什么,莫名地笑了一下:“那和文珈呢?”
“我们是在文创平台上认识的,大家会在论坛里交流灵感,又一次想到了一处,便加了好友。”
“好友?”
“嗯。”这次是声带轻微震动,一声较为明亮轻快的鼻音。
“哈……”
微生商的笑让唐凤梧感到不明所以,转过脸看着对方,眉眼间带上了几分疑惑。
微生商却是笑得格外张扬,“唐凤梧?”
又是一声——“嗯?”
看着唐凤梧困惑的表情,微生商笑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明明满身都是心眼子,他妈的装纯给谁看?
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揶揄道:“唐老板学生时期一定是个乖乖牌,牙齿是要一颗颗刷的,小红花是要贴在额头的,家里的长辈是个个都能叫出称呼的,问什么答什么,直到长大了心野了,哪里都想掺和一腿。”
“……”
“哈?……”唐凤梧似是笑得着恼,脸上带着薄愠。
微生商正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瞧,随后就听到了乖乖牌的反唇相讥。
“小商总也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喜欢捉弄人、又想要引起喜欢的人注意的坏学生。”
“……什么意思?”微生商回过味来直接乐了:“说我喜欢你?”
听他吃瘪,唐凤梧弯起眼,步伐都变得轻快:“小商总这样何尝不是一种——只准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方才那番话不是想要隐刺什么,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微生商笑而不语,眼中颇多深意。
两人就这么引而不发,怀揣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较量,并肩往前走。
直到不远处响起盛繁心的声音:“微生商,你笑什么呢?把你球杆借我,我杆头坏了。”
微生商走上去,看了眼英勇负伤的球杆,把自己的球杆抛给她:“是不是虎?谁教你推杆要大力出奇迹的?”
本来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嘲讽,微生商没能预料到,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盛繁心一声娇嗔就这么紧随而来。
“我又不擅长打高尔夫啦……”
微生商虎躯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盛繁心。
然后者此时早已管不上微生商什么心情,正用勾勾搭搭的眼神,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唐凤梧:“唐老板,让你见笑了。”
“……”唐凤梧尴尬失笑,“至少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盛小姐再往前轻轻推一下就好。”
盛繁心用娇憨的语气扭捏作态:“那你教我小力轻推好不好?”
微生商:“……”
唐凤梧为难地咬了咬嘴唇,求助的目光还没落在微生商身上又紧急撤开,好像比起面前的盛繁心,微生商更像洪水猛兽似的。
他梗着脖子走到盛繁心旁边,就连名立场上游刃有余的标准化微笑都显得有些僵硬:“那我示范一遍,你看可以吗?”
盛繁心眨着一对星星眼蹬鼻子上脸:“不可以手把手教我吗?”
唐凤梧无奈地笑:“这样的话视野受限,恐怕教学效果不好。”
闻言,盛繁心这才让步,恹恹道:“好吧,那你推得慢一点哦。”
“噗嗤——”
听见一声嘲笑,盛繁心抬起眼怒目而视,用气音骂道:“你笑个屁!”
微生商无情点评:“拙劣。”
盛繁心朝他做了个鬼脸,随后兴致勃勃地转到唐凤梧侧面,故作小鸟依人状学习推杆。
唐凤梧肩臂带着手腕稍稍用力轻推进洞,旁边是盛繁心捧场的欢呼声,身后是微生商低哑的促狭。
“小黑莲花,装纯装得有模有样的。”
唐凤梧先是对盛繁心笑了笑,旋即转过眼对上微生商的目光,眉梢一抬,压低了声音,语气仿佛稀松平常:“过奖。”
不多时,文珈总算从邻居那边抽身回来。
多了一个人,风水也自然而然发生了变化,一种无形的禁锢就此散开,唐凤梧暗自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唐凤梧和文珈坐一辆车,盛繁心载着微生商开另一辆跟在他们后边。
“怎么回事啊……”盛繁心拖长了声音,愁眉苦脸地怨怼:“他怎么都不上钩的呀?明明昨天晚上老练得很,太阳一出来反倒害羞起来了。”
微生商闻言嗤笑:“说你上不得台面还不相信。”
盛繁心完全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嘴角忍不住洋溢起甜蜜的笑意,“你说……会不会因为面对的是我,他才这么害羞的?”
“……”微生商:“笑死。”
话是这么讲,微生商竟然也在脑海里演绎起唐凤梧含羞带怯的模样。
“……”
“盛繁心你丫的发什么神经?!大白天说梦话呢?!”
“我靠!你不要突然发疯好不好!开着车呢很危险的呀!”
“……”
唐凤梧:“《剑胆琴心》的剧本目前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就能开拍。”
“唉……”文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抒发我内心的喜悦和激动了,我与凤梧兄就是伯牙与子期,世人都以为我追名逐利,只有你明白我内心深处的追求。”
唐凤梧:“文先生文采斐然,他们只要了解过你之后自然会明白的。”
“嗯嗯……”文珈感动得快要流泪。
就在这时,另一辆高尔夫球车上煞风景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闯入了这个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情景里。
两人的交谈声暂停了片刻又响起。
“凤梧,我是诚心想让你住进桃花苑的,如果你嫌他们两人太吵,我今晚就可以把他们赶走。”
“赶走?”唐凤梧错愕失笑:“那倒不用,说实话,我还挺喜欢热闹的氛围的。”
“真的?桃花苑是我自己的宅子,你大可不必为了照顾我的面子而虚与委蛇。”
“真的没有,”唐凤梧勾起唇,“很鲜活……我很喜欢。”
“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盛繁心驾驶着球车超过他们,车上两人依旧在唇枪舌剑。
唐凤梧视线平移,在看到微生商的那一刻,眼睛眯了眯,眸子里闪过一道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