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国师府深处的密室却灯火通明,弥漫着一股诡异而炽烈的氛围。
那张以 “国师府特招能人异士” 为名张贴的招贤榜,成了逃亡妖魔的救命稻草。短短数日,便网罗了一众 “异才”—— 有从兜率宫丹炉下拼死逃脱、被三昧真火烧秃半个脑袋的 “噬金鼠王”,一身焦黑皮毛下,绿豆眼中凶光不住闪烁;有号称打穿阿鼻地狱十八层才逃出生天的 “九幽魔君”;更有剧毒无比的百眼魔君、阴森可怖的玄阴姥姥……
长耳定光佛端坐于莲台之上,莲台却隐隐散发着靡靡之气。他亲自 “接见” 这些新成员,面对众妖魔桀骜不驯的目光,面上笑意温和,眼底却冰冷如霜:“诸位能脱樊笼,实乃大智慧!入我欢喜教门,便得欢喜自在,结无边善缘。然……”
话音陡然转冷,密室中的粉红暖光骤然凝滞,化作沉沉威压。
“佛门净土,自有章法!欲得庇佑,需结法缘,立誓言!若有二心,天厌之,道弃之,欢喜…… 亦化嗔怒,叫你等永堕无间,不得翻身!可愿?”
他身后,一尊巨大的欢喜佛金身虚影若隐若现,似笑非笑。梵音与靡靡之曲交错回荡,凝成一股令人神魂颠倒又脊背发寒的力量。
噬金鼠王打了个哆嗦,鼠须颤得厉害:“愿!愿立誓!”
九幽魔君体内怨魂尖啸,似在抗拒,最终却化作一缕黑烟融入魔躯,闷声道:“谨遵法旨……”
其余妖魔更不敢违逆,纷纷在灵魂威压下立下恶毒誓言。契约成立的刹那,一丝微不可察的诅咒之力悄然烙印在它们本源之中。
至此,这批曾在三界兴风作浪的通缉要犯,终在欢喜佛 “慈悲” 而严苛的约束下,成了黑暗中一股新的力量。
京城,这座曾繁华无双的帝都,如今被诡异而压抑的气氛笼罩。“僧尼配婚充军” 的诏令,犹如一块巨石砸入看似平静的死水,激起滔天巨浪,彻底撕裂了表面的平静。
这道晴天霹雳般的旨意,瞬间将僧尼世界推入混乱与荒诞的深渊。那些素日里清修度日的僧人尼姑,何曾想过会被卷入这等血腥事?谁又甘愿沦为朝廷的炮灰,奔赴沙场与凶悍的北蛮搏命?朝廷坐拥数十万大军,却对北蛮望风溃逃,凭什么逼他们这些方外之人去送死?年轻僧众更是无法接受,纷纷仓皇出逃,试图躲避这场飞来横祸。一时间,京城及周边寺庙十室九空,往日香火鼎盛之地,只余下死寂的冷清。
这一切,尽在柳不悔的预料之中。他设下的这条毒计,堪称一箭双雕:既借朝廷之手名正言顺地重创 “灵山禅宗” 与 “西域密宗”,又直接动摇了两宗的根基。大乘佛教八大宗派、十八大寺院首当其冲,人员流失殆尽。藏地密宗虽远在高原,其在京城及周边的势力亦遭池鱼之殃,元气大伤。
长耳定光佛与巴札吽国师岂会放过这天赐良机?他们立刻派遣心腹弟子,高举 “护持佛法,安抚信众” 的大旗,堂而皇之地接管、吞并了大量 “灵山禅宗” 与 “西域密宗” 的寺产与信众地盘。欢喜禅一脉的势力,在这场混乱中迅速膨胀,如日中天。
另一边,北境战场。单于熊虽已撤军,响马寨上下却丝毫不敢懈怠。大当家吕有为心如明镜:北蛮绝不会善罢甘休,卷土重来只是旦夕之间。必须趁其两路大军尚未完全集结,果断出击,先发制人!务必歼灭其有生力量,挫其锐气!
他召集众兄弟,面色凝重:“北蛮铁骑虽强,却也非无懈可击。如今他们粮草短缺,士气低迷,正是我等主动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的良机!”
数日后,响马寨精锐倾巢而出。趁着浓重夜色,他们在单于熊铁骑奔袭京城的必经之路上,选了一处险峻山谷设伏。居高临下,火铳轰鸣,连弩如雨,炸药声响彻天地!狭窄的山谷瞬间化为修罗场,北蛮士兵猝不及防,人马相践,死伤枕藉,阵型大乱,溃不成军!
单于熊惊怒交加,却已无力回天。拥挤的谷地中,当场毙命者近万。更致命的是,响马寨义军射出的连弩箭矢大多涂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伤亡数字仍在急速攀升。他只得收拢残兵,如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窜。
次日黄昏,单于熊的残部终于与猿霸天、耶律平的主力会合。残阳如血,将草原染得一片猩红。耶律平眯起狭长的眼眸,打量着狼狈不堪的单于熊,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大汗,” 耶律平的手缓缓抚过腰间的青铜弯刀,“萨满巫师的预言,果然应验了。汉人的响马贼,比我们预想的更难缠。”
占据了猿霸天躯壳的妖神无支祁,狠狠灌下一大口马奶酒,酒液顺着虬髯滴落,假装大骂:“卑鄙的山贼!竟敢用毒箭暗算我草原勇士!” 他猛地将酒囊掼在地上,眼中凶光毕露,“本将军定要血洗响马寨,将他们的头颅尽数炼为酒器!”
单于熊心有余悸,喘息道:“那群响马贼,比汉人的官军厉害十倍不止!火器犀利,连弩歹毒,还诡计多端。最棘手的是其老巢地势险绝,强攻必损兵折将。我曾想困死他们,奈何兵力不足,粮草更是难以维系……”
北蛮智将耶律平适时进言:“二位将军,与其在此徒耗兵力粮草,不如转攻京城外围城池。一来可就地劫掠粮草补给,以战养战;二来可震慑朝廷,动摇其根基。待我军粮秣充足,士气复振,再议是直取京城,亦或回师彻底剿灭那伙山贼,岂不更为稳妥?”
耶律平的计策,如同投入三人之间紧绷空气里的石子,在单于熊和猿霸天(无支祁)心中荡开涟漪。单于熊疲惫惊惧的眼神骤然一亮 —— 这确是解决眼下粮草断绝、士气低迷的良方。与其硬啃响马寨这块崩牙的硬骨头,不如先捏软柿子。
猿霸天(无支祁)内心实则充满鄙夷:一群废物!若非本神实力尚未恢复,恐招仙佛两界强者瞩目,区区十万大军,弹指可灭,何惧山匪?
单于熊虽狂怒未消,却终究未失理智,强攻响马寨的惨痛代价历历在目。他猩红的眼珠凶戾地转动片刻,最终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好!先屠几座汉狗城池,用他们的粮食喂饱我的勇士,用他们的鲜血浇灭我的怒火!响马寨…… 终要寸草不留!”
北蛮三方迅速达成一致。在耶律平的调度下,这支由单于熊残部、猿霸天(无支祁)本部精锐及耶律平生力军组成的混合大军,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不再执着于向响马寨复仇,而是猛然调转马头,以惊人的速度扑向距离最近、防御相对薄弱的京城外围卫所和城镇。
他们的目标明确:以战养战,劫掠粮草物资,恢复士气,同时制造恐怖,迫使京城朝廷做出反应 —— 或为后续直取京城铺路,或为回头彻底剿灭响马寨创造条件。
京畿重地,烽烟骤起!北蛮骑兵放弃了大规模会战的姿态,化整为零,在耶律平的调度下聚散如风。他们如同草原上最狡猾凶残的鬣狗,避开重兵驻守的坚城,专挑防御空虚的卫所、囤积粮草的集镇,乃至富庶的村庄下手。
首当其冲的是昌平卫所附近的一个大镇。守军数量有限,且承平日久,面对憋着邪火、如狼似虎的北蛮精锐,抵抗迅速瓦解。战斗很快演变为一边倒的屠杀。耶律平冷酷下令:“速战速决!搬空粮仓,带走所有可用之物!带不走的,烧!男丁,杀!妇孺与工匠,掳走!”
熊熊烈焰吞噬屋舍,浓烟蔽日,哭嚎震天。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倒在血泊之中,粮仓被洗劫一空,残余粮秣尽付一炬。镇守千户力战不屈,头颅被猿霸天(无支祁)亲手斩下,挑于矛尖示众。
噩耗如瘟疫般蔓延。通州漕运码头仓库、顺义官仓…… 短短数日,京城外围数处要地接连遭袭,损失惨重。北蛮不仅抢到了急需的粮秣、布匹、铁器,更掳掠了大量人口充当奴隶与苦力,后勤压力骤减。每一次血腥的劫掠都伴随着残酷的杀戮与纵火,京畿之地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通往京城的官道被逃难的人流堵塞。
北蛮的 “以战养战” 与暴虐手段,令京城本就诡异的气氛更添一层浓重的血色与绝望。
朝堂之上,诡谲更甚。金殿之内,群臣争吵不休,个个义愤填膺,唾沫横飞,痛斥北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然而,一旦议及由何人调集京营及周边勤王兵马出城迎敌,满殿衮衮诸公便顿时鸦雀无声 —— 尽被北蛮铁骑的凶残与 “以战养战” 的狠辣吓破了胆,只敢高喊紧闭城门、据守待援,甚至隐隐重提屈辱求和之议。
柳不悔冷眼旁观。如今这位身着崭新四品官袍的柳大学士,立于金銮殿上,内心却远非表面那般风光。皇帝的 “知遇之恩” 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那颗因多年怀才不遇而早已冰冷的心。他望着龙椅上时而清醒时而昏聩的君王,环视满殿唯唯诺诺、尸位素餐的同僚,再想到宫墙外饿殍遍野、烽火连天的惨状,一股强烈的悲愤与扭曲的使命感交织翻涌。
“一群废物!” 他心中怒斥,面上却显出慷慨之色,主动请缨,挑起了抵御外侮的重担。当夜,他便向巴札吽国师献上毒计:“国师,眼下局势糜烂,朝野人心惶惶。北蛮若真攻破京城,于我等欢喜禅一脉的长远大计有百害而无一利!必须维持这摇摇欲坠的‘稳定’。不若先假意许以重利,收买北蛮主帅主将,借其刀锋,剿灭各路义军。待其两败俱伤,我等再收拾残局,一举荡平北蛮!”
巴札吽国师眉头紧锁,反问:“若那群北蛮鞑子贪婪无度,不受收买,执意强攻京城,又当如何?朝廷武备废弛多年,即便押上皇帝禁卫军守城,面对北蛮虎狼之师,亦是凶多吉少。”
柳不悔眼中寒光一闪:“这正是我欢喜禅作为国教,收揽人心、扬名立万的绝佳良机!擒贼先擒王。国师何不亲自挂帅,调集修炼密宗神功的精英弟子,组成奇兵,对北蛮主将实施斩首?特别是那几位依附国教的‘能人异士’,他们嗜血成性,渴求血食供养…… 北蛮十万精兵,岂非上好的‘食材’?”
一语惊醒梦中人!巴札吽国师近日脸色本就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先前强攻道家圣地已折损惨重,元气未复,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岂会不懂?如今北蛮大军压境,又要为这摇摇欲坠的朝廷大出血 —— 钱粮、兵甲,如同流水般泼洒出去。那些该死的和尚尼姑大批逃亡,皇庄赐田、信徒供奉眼看就要白白流失,更别提强行征召组建 “僧尼军” 所需的巨额钱粮甲胄!指望那昏庸无能的皇帝?无异于痴人说梦!国库?怕是老鼠钻进去,都得饿得皮包骨头爬出来!
“哼!” 巴札吽国师重重一哼,指节捏得发白,阴鸷的目光扫过几位噤若寒蝉的心腹护法,“还有那招贤榜招揽来的各路妖魔,皆是贪婪无度的豺狼!岂能不供养?朝廷指望不上,这笔泼天的开销,就得从那些平日里满口‘忠君爱国’的士族豪绅身上,连皮带骨地榨出来!” 他眼中凶光毕露,“如何榨取虽需费些心思,但眼下有成本更小的方法。”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哼,本座座下不养废物!是时候让他们…… 见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