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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活了?

池衿有些听不懂浮禾在说些什么。

什么叫做不想活了,这四个字怎么可能会和阮蔚沾上关系呢,怎么可能呢……历尽千世折磨仍然不改初心的师姐不可能会这样想啊……

这是绝不可能的!

可为什么。

一股从心中升起的寒凉莫名席卷了池衿的思绪。

他遍体生寒,冷而发麻,仿佛舌头也不听使唤,已经被麻痹到无法组织好语言了,于是池衿只能狼狈的抓住浮禾的衣袖,抬眼去问:“……这是什么意思?师姐、师姐和您说了什么?”

浮禾对上他似乎已经有了预想却还想求一个意料之外的眼睛。

心下一时不忍,不知是否还要继续再说下去。

作为一个母亲,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要让浮禾一遍遍重复阮蔚对池衿的爱有多英勇吗,这样的话说出口,除了将池衿赴死的决心再一次加固还能有什么作用吗。

她真的做好准备要失去唯一的孩子了吗。

浮禾的性格底色就是犹豫。

她的思绪也混乱,眼眶也发酸,她也在想着不该想的人,做着不该做的事。

说来说去,浮禾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

母子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心里都念着,嘴上的话都混乱,也很稀奇,他们竟都有一颗愿意为了爱人去死的心。

浮禾看着池衿苍白的脸,忍不住想问上苍。

老天爷。

为何天生地养,也能养出这么两个大情种。

为何身无长物,竟也能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拱手奉上。

都是不曾在幸福美满家庭中长成的孩子,什么都不曾拥有的孩子,为什么会更舍得奉献呢。

片刻。

浮禾的嘴唇颤抖着,她重复着阮蔚对自己说的话:“她说,由她而起,自她终结。”

“她说……她逃不过。”

谁能不爱上这样一个少女。

她将为爱人赴死的决心,说成了一个被注定的命运。

除了开脱,还是开解。

这要叫人如何释怀呢,这怎么能让人不爱她。

所以。

人各有命。

哪怕是……池衿也要为了阮蔚去死,浮禾也认了。

她不曾和池衿有过太多的相处,在池衿最艰难时候陪着他的人是阮蔚,于是浮禾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管教池衿的决定。

不曾教养,便不干预。

池衿的指节被巨力捏的泛白,殷红的唇被咬的更显血腥。

“嗡——”

忽然响起的嗡鸣声惊醒了沉浸在情绪之中的母子。

这片广袤无垠的归墟水域似乎也达到了它的极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归墟开始缓缓地向着沙地流淌而去。

每一滴水都像是有生命一般,它们相互交织、融合,最终一点一滴地渗入沙地之中,仿佛被大地吞噬。最终的最终,归墟最终完全融入了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归墟开始逐渐消解的时候。

还未溃散的魔族忽然越打越凶了,魔尊,魔尊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灵族的攻势也不容小觑,在这最后的紧要关头,谁也不想就此功亏一篑,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一次打的足够凶,打的对面夹起尾巴做人,老老实实的回老家呆着。

知道疼了就不会闹事。

出于两族平衡考虑,灵族从来没有过要将对方灭族的打算。

世间既然诞生灵魔两者,自有其互存缘法,若是仅仅依仗己方强大而肆意侵占对方,物极必反,必然会遭受触底反弹式的反抗。

无论伤亡几何,都是不利于世间安稳的。

战争,伤着的都是百姓流离,在战场上逝去的生命,哪怕微小,也都有着其本身存在过的痕迹,战场上的死者也会是谁的亲人、爱人、友人。

这天底下失亲丧爱之人都一个样,人灵魂中最深层的痛苦就来源于此。

修真界不需要再添更多痛苦了啊。

灵族不会因小利而失大德。

这个道理,或许也曾有明事理的魔族懂过,只是近年来的魔族掌权人不懂罢了。

不能由一推百。

沉黑的水域彻底消失在了这片广袤沙地之上,黄沙依旧干涸,仿佛刚才的归墟,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最后。

沙地之上,只剩下一点湿润的泥沙,以及两个在沙圈最中心位置的人。

两道身影,是一站一跪的姿态。

站着的人将武器高高举起,半跪着的人则甘之如饴、引颈受戳,多么令人吃惊的姿势啊。

如果这二人不是众所周知的那二人就更好了。

是阮蔚、郁群青。

在看见那染血的白裙少女时,池衿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了。

他喊:

“师姐、师姐!”

池衿下意识扔掉了手中的换位符、关乎他根基的白玉命盘、抛下了泪眼婆娑的浮禾,池衿大步的、也是不顾一切的奔向了阮蔚。

“池衿,停下。”

阮蔚对池衿摇头,笑着说:“不要过来。”

池衿眨了眨眼,停住脚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成串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他的师姐不愿意停下。

但她希望自己停下。

难得啊。

阮蔚想,池衿真是难得听一次话。

池衿明明止住了脚步,却也没有止住他想要做的,他含着泪,望着阮蔚,眼中除了无比深沉的恳切,再无其他。

师姐……

你要抛下我吗……

这时候的池衿和阮蔚第一次极限时在三尸枪前看见的他无比相似。

都是这么一双极其溺爱、多情又婉转的眼。

阮蔚说不出话,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法拒绝池衿的任何请求了。

好吧。

阮蔚闭了闭眼,将头扭了回来。

她心想,那自己不看就是了,不看,就不会舍不得拒绝。

阮蔚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她不能开口,不能再留下更多的温情给池衿了,不然,他会适应不来以后的‘阮蔚’的。

池衿。

不要为我难过。

池衿。

不要为我哭泣。

池衿。

师姐会回来的,哪怕回来的只是师姐。

……

最后的最后。

是一句隐匿在风中的简单语句。

她说。

抱歉,我食言了。

……

阮蔚举起了三尸枪。

丰无涯大吼道:“蔚蔚!不要——”

朝见的瞳孔缩小,手中拂尘甩出,试图将人卷回自己身边。

阮蔚轻巧的向一旁跃而避开。

她回眸,目光定定的看向朝见,对着他弯起唇又轻轻摇头。

二师叔,不要打断我。

朝见一见便懂了。

她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死亡。

她平静的走向死亡,并坚定的不为任何人所更改。

阮蔚自顾自决定好了独自离开的结局,正如每一次的开端那样,她总是死的很甘愿,从前是被迫为傅弈甘愿,如今……这居然是她第一次的自愿啊。

只是一瞬间。

朝见的眼前忽然变得极暗,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天地之间竟然如此眩晕,强撑着向前走了几步,腿脚竟然发软了,忽然被一旁的少年一把搀住。

傅弈有些茫然的问他:“仙师这是……力竭了吗?”

“快、快拦住她!拦住、拦住阮蔚!”

朝见一把紧攥住傅弈的手腕,已经顾不上对方是谁了,几乎是无意识的喊着。

傅弈一愣。

等他反应过来,看向阮蔚的方向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来不及了。

少女再次高举长枪,倏尔落下,枪尖狠狠地刺进了她身前之人的胸口,血花如喷泉般飞溅。

似乎是嫌弃不够,她还上下左右搅动了个来回不止。

池衿:“师姐!!!”

尖利、凄惨、悲戚。

这一声响,在这世上,在所有失去爱人的苦主之中,再没有比这一声响还更刺入人心的了。

“噗嗤。”“噗嗤。”

阮蔚干脆利落的抽出了玄泽剑和三尸枪,留下两个血窟窿,而后又随手将三尸枪向远处一扔,扔的特别特别远。

阮蔚向来是个记仇的。

挨了一枪自然也要还回去一枪,再友情附赠一剑。

告诉郁群青,不用谢了哈。

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

嗯。

接下来她该做的就是——

平静的迎接第二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