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身体的两次剧痛,随着鲜血的疯狂喷涌以及体内力量快速的流失,半跪在地的郁群青身躯猛颤,他仰面向后倒去。
在面前之人面容开始消散的刹那,被三尸枪遮蔽的思绪开始回笼。
但太晚了。
郁群青明白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本就算不得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留不住也很正常,郁群青太自知了,他永远都不可能留住浮禾的笑颜,因为他们两人未曾同心。
浮禾想要和郁群青长相厮守时,郁群青躲在浮禾的庇护下悄埋暗线。
郁群青想要浮禾信守承诺时,浮禾已经厌倦了被欺骗、被强迫。
或许也不是没有感情。
只是时机对不上。
第一次见到浮禾时,是街边偶然擦肩,两人相隔走出去十几米,浮禾回头张望,郁群青感受到背后的视线,于是放缓了脚步。
初见后的美救英雄,也不全是只是偶遇。
郁群青如愿以偿。
面前这张依然模糊的却依旧明媚的笑脸缓缓褪去,柔和的眉眼忽然变得锋锐又夹杂了许多情绪,这份情绪郁群青倒是很熟悉,恨意,他在后来的浮禾脸上也瞧见过的。
但郁群青不以为然。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被人恨算什么,天才哪有不遭人妒恨的,庸者才会在乎他人的看法。
对着自己熟悉的表情,郁群青原本因为被爱而紧绷的神情这才放松。
嗯。
郁群青不擅长接触那双时刻在告诉他被深深爱着的眼睛,对比爱意,他更能够接受对方刺痛人心的恨意。
郁群青长叹:“……你赢了。”
阮蔚的唇角弯起,她笑着点头,“当然。”
她知道自己会赢。
一直都是。
阮蔚会赢到最后的最后。
郁群青闭目,仰面彻底倒在了地上,一股股的乌血从唇边涌出。
他要死了。
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个荒谬但真实的念头——
郁群青,也终于要死了啊。
大魔头、畜生、暴君。
这样的词不够描述郁群青,但足够描述他对灵族所做的一切。
郁群青的死亡,是灵族的狂欢。
更是魔族霸主时代的落幕。
见势不妙的魔族原本还心存期待,但他们亲眼见证了郁群青的倒下,这让他们大惊失色,思考只是一瞬间的事,刹那,所有魔族都默契的转身逃跑了。
灵魔大战,在数十年的准备期和长达几月的交战期之后,也终于到达了最后压轴的结束。
千百万年,灵族终于胜了这一回。
-
叮。
所有人都无法察觉到的,某一层空间之中,那已然绷紧到极点的弦忽然颤抖,再之后,它竟然极其缓慢的、弦长向两端延伸了一小节,绷紧变松快了。
柔和的气息弥漫、笼罩、四溢。
穿过维度、穿过空间、也穿过无数层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模糊事物。
生机。
降临在这一片修真界之中。
-
看着郁群青疯狂向外嗞血的模样。
阮蔚忽然发觉,原来血比水的存在感更强些,至少血色陷入沙地,会将黄澄、灰白的细沙染上殷红,她抹了一把自己的唇角,思考着自己的血是否会比郁群青更清澈些。
会的吧……她好歹更年轻啊!
阮蔚很擅长苦中作乐、自娱自乐、以及地狱笑话。
这样会减弱她对未知的恐惧。
是的。
没有人会不对未知产生恐惧,只是多少的区别,只是能否克服的区别,只是……值不值得的区别。
好吧。
阮蔚心中的秤杆已经数不清第多少次摇摆了,但结果总是只有一个。
好吧好吧。
值得。
池衿就是值得啊,大家就是值得啊。
……
郁群青不知道阮蔚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是很想知道,即便阮蔚最后成功杀死了他,他也不想耗费精力去思考关于阮蔚的任何。
没必要。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郁群青的记忆力不是很好,在被天命塞进了那么多的从前画面后他的记忆力就更不好了,郁群青删删减减,留下的记忆都是因为有人镶边。
好吧好吧。
带着这样的记忆长眠,是不是也不算太坏。
好吧好吧。
这样一来的话,地狱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的地方。
鲜血堵住了郁群青的喉咙,他吃力的说:“也好、也好。”
人死之前。
居然真的能看见那样多的画面啊。
郁群青本来是不相信走马灯一说的,但此时,他的眼前开始发黑,昏暗由四周向中间慢慢过渡着,最终,他的视角里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光点之中。
是无数个碎片,碎片如镜光般割裂着,被割裂的碎片之上,是无数个似笑且嗔的浮禾。
像一个万花筒。
万花筒中装着的向来都是人们最宝贵的东西,郁群青的思绪已经变得极度缓慢,他用这极慢的头脑思考着为什么自己的走马灯里没有他最最最重要的宏图霸业呢,明明是他与禾儿决裂的导火索,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他最宝贵的万花筒里。
好烦。
他当不成此间霸主了。
好烦。
禾儿也坐不上天下无双的高位了。
这位一生都在暴虐和杀戮中沉沦、在谎言和欺骗中自我享受、在疯狂和癫狂中摇摆的蠢人,天底下头一个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的蠢货。
一茬茬上涌的血堵住了他的真假情意,他的话语也变得碎片化,像万花筒中残破的记忆那样:
“我……不想、带你走的,禾儿。”
他还想活。
也想用温暖的手去触碰浮禾冰冷的脸,为她取暖。
可惜吗。
在死亡面前,多么强悍的自愈力也无法拯救灵魂的溃散,说起来,这同样也是郁群青有记忆以来的第二次死亡。
上一次死时,郁群青没有见到浮禾。
这一次。
那双向来只有暴虐和不解情绪的眼睛,曾经竟有过清澈时刻的眼睛,再一次飘向了那个他从第一次见就记住了样貌的人。
在哭吗。
好吧,他知道的,反正不是为了他哭。
禾儿。
“池浮禾。”
你不用陪我来的。
“那里真是……太冷了……”
我不用你陪我来的,真的。
“……”
血沫淹没了最后的这句话,极其浅淡的瞳色慢慢镀上了一层代表着死亡气息的灰白,灵魂的强行暂留也到达了一个极值。
于是,死亡如期而至。
池衿身为血亲,又是修杀道者,他最能感知到郁群青具体的身体情况。
他要死了?!
池衿被阮蔚喝止的脚步忽然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他的眼里看不见其他,他伸长了双手,无知无觉时便只能用双眼盯紧了那个身影。
他奔向她。
想要用双手接住她,接住这弯摇摇欲坠的月亮。
阮蔚注意到了池衿的动作。
但她没有力气去阻止。
早已力竭的她跌坐在地,手中的玄泽剑被收入芥子袋中,唇角牵起的笑容这时候看起来竟显得无比苦涩。
“池衿。”
阮蔚冲着他摇头。
月亮本来就是要降下的,之后也会再次升起,只是不是从前的月亮啊。
阮蔚有千言万语想要慰卿,也有好多还没来得及讲的道理想要告诉她的小师弟、她的爱人。
可最终。
柔情绕指,只余叹息:
“你不听话。”
呢喃声停顿,池衿腮边水滴的啪嗒声也落下,再之后,是巨响的一声——
“轰!!”
郁群青自爆了。
他不屑记住阮蔚,却也不可能放过阮蔚。
哪怕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哪怕在死前才终于理解了正常人之间的相处,郁群青也不会变成一个好人。
这才是郁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