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连续死了两次的缘故,这就导致了阮蔚的思绪并不是很流畅,她想东西也需要想一会,停顿一会。
阮蔚还在拼命的想,因为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些事情没做完。
这么一来,不可避免。
阮蔚是一个人,不是一台机器,她或许也会遗漏些什么,刻意与否也不重要。
这时。
天道说:“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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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给我。”
阮萳之面沉如水,双目赤红,他的情绪几乎快要崩溃。
池衿对上他像是要喷火般的眼,原本紧攥的手便不由自主的松了些。
旁的任何人来抢,池衿都会毫不客气的让他们滚,他绝不会把师姐交给其他人,他们都不如他爱师姐。
只是阮萳之…
也只有阮萳之。
对上他,池衿是没有底气的。
尤其……他怀中抱着的只是一具失去了生息的躯壳。
池衿曾向他夸下海口,会在十年之内解决郁群青的,但他不知道郁群青和之前不一样了,所以一直拖到了这最后的最后,还是阮蔚替他收拾了烂摊子。
阮蔚做到了她说的,池衿做不到的她来兜底。
可是池衿没有做到他说的,所以对上阮萳之,池衿无论如何都矮一头。
池衿悔恨至极,却别无他法。
事实上。
阮萳之快要疯了。
在得知阮蔚身陨的消息时,阮萳之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他条件反射般,异常气愤的质问道:“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么?”
这是能和他开的玩笑吗?!
要不是看在目前是合作同盟的面子上,阮萳之开口就得骂脏话了。
感灵那头的月华沉默了一会。
“……你快些,兴许还能见最后一面。”
阮萳之愣住了。
人的身体反应最诚实,在意识到这似乎不是玩笑的那个瞬间,阮萳之的心口发闷,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人在巨大的变故面前真的会失掉所有力气。
当年父亲惨死在阮萳之面前,他似乎不曾像今日这般失态。
大抵是因为,当年的他身后还蜷着一个阮蔚,她还那样小啊,阮萳之不得不强打精神带着年幼的妹妹逃离。
可如今。
就连他最后的期望也碎了吗。
没有时间思考和回答,阮萳之头也不回的奔向了最终战场的方向。
他还抱着一丝隐秘的期望。
蔚蔚性子顽皮,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她演戏的事,这一次说不定也是这样的,没错,一定就是这样的!
阮萳之越跑越快。
因为胸口堵着一股火气蓬勃,阮萳之在路上遇到四处逃窜的魔族更是没由来的烦躁,赤兔剑出,鲜血溅在他脸上,将好好的一个俊秀君子衬得宛如冷面煞神。
当阮萳之浑身浴血的赶到这儿的时候,他敏锐的发觉,所有人望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丝丝怜悯。
怜悯……
阮萳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们在怜悯什么?!他的蔚蔚多次险象环生都没有死,双重雷劫都奈何不得她,这次计划如此周全,她怎么可能死?
都是蔚蔚在跟自己开玩笑呢,这群蠢货,凭什么当真?!
阮萳之很想破口大骂,让这些用着不知所谓眼神看着自己的人都滚,滚的越远越好。
但他不能这样,因为他除了是阮蔚的兄长,还是阮家的家主。
想给阮蔚一个最好的退路,阮萳之永远都在尽心尽力的经营着阮家的一切。
他不希望阮蔚在做任何选择的时候会犹豫,他不希望阮蔚会担心花销和人情往来之类的琐碎杂务,他不希望越来越好的阮蔚觉得阮家无用,觉得他这个哥哥也无用。
从阮蔚身负天生灵体降世时起,哪怕大人们不愿对他说这些,小小的阮萳之也都明白。
妹妹是迟早要超越自己的。
阮蔚的前路,永远都不可能只在他阮萳之的身后。
阮萳之明白,但他也会努力的追赶,尽可能的延长一些由他来保护妹妹的时间,他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够更长久的陪伴他仅剩的亲人、唯一的妹妹。
为了能做到心中所想,一切困苦险阻,阮萳之都在所不辞。
这样心智坚定的人,却忽然的红了眼眶。
一切只因为那个躺倒在池衿怀中的人。
一群蓬莱仙宗人的中央,被毁去了半张脸的美人骨跪坐在地,他怀中的身影瘦削,远远看去只是薄薄的一片,面如白纸,吐息全无。
阮萳之一下就踉跄了。
怎么会……
“小心。”
傅弈一把扶住了他,他此时也在落泪,可身份有限,他只是无声的哭着。
这一日。
点燃他情爱,熄灭他情爱的那个人,如此壮烈的陨落在他的面前。
傅弈觉得自己有些不对。
他用情多深他自己最清楚,他以为自己明明应该很悲伤很悲伤,也应该痛苦的不能言明,可如今,除了止不住的泪,他竟也没有更多的痛苦。
这就是忘情之境吗……
过往的一切情绪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纱,傅弈想得起记忆,却很难感受到自己当时所抱有的感情了。
傅弈说:“阮家主……请你节哀。”
节哀?
阮萳之猛的转头,看见傅弈哭的满脸是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此时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干脆什么也不忍了。
阮萳之一把甩开傅弈,“哭哭哭,你哭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你、若不是岑临息因为你临阵变卦,蔚蔚怎么会、”
怒气爆发到顶点,声音戛然而止。
再往后的话,阮萳之说不下去了。
阮萳之作为一方战场的主帅,他在刚开始时就知道了岑临息突然离开的事,从那时起,阮萳之就对万剑宗人极其不满。
能不能靠谱一点?!
说好的按计划执行按计划执行,怎么临到头还跑了一个?
让他妹妹独自一人迎战郁群青是怎么个事?!你们万剑宗怎么敢的呀!
要说阮萳之对这安排没有意见是不可能的,是其他人好说歹说说什么一定会保护阮蔚安全,再加上阮蔚自己亲口答应了,阮萳之才好不容易松了口。
而如今。
阮萳之想要杀人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敢直接的对上他目光。
阮萳之不禁想笑。
这就是你们的保护吗?!
傅弈被阮萳之一下推开,泪一下都止住了,他一脸无措,脸色也红白一片,唇间怵嚅,不知该如何说。
能怎么说,能说什么。
说师尊感应到郁群青身上和镜己剑身上有一样的气息吗,说师尊当时临阵折返是担心自己被郁群青蛊惑了吗,说其实不止这一世,自己已经害了阮蔚很多世了吗。
傅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腰间的镜己剑也在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主人心情的巨大起伏。
已经被逢春术绿意包裹着的池衿忽然感到心间一烫。
“……镜己剑,去抢。”
池衿浑身一颤。
这是、是师姐的声音!
距离池衿最近的姜榕榕忽然感觉手心一疼,她低头一看,池衿正在动作隐蔽的掐她。
姜榕榕:“?”
池衿示意她别乱动,而后,传音入耳,姜榕榕的脸色如调色盘般变了又变,最后,她重重一点头。
傅弈低头:“抱歉……师尊是担心我……”
“担心?”
阮萳之嘶吼出声:“我不担心吗?!”
他环视四周:
“一开始你们说要让蔚蔚加入到渡劫期的战场上我是不是反对了?!你们左右看看,这儿除了她,哪儿有一个合体是一开始就在这的?!是,她是强,她胆子也大,她愿意为灵族做贡献这没有错。可她年岁明明还这样小,你们又怎么敢向我保证一定能护住她的?!”
“护住了吗,我问你们护住了吗?”
阮萳之的嗓子哑了,声音也全数变了调,所有人的脸也因为他的连声质问而变了色,可他还是觉得不够,一点儿也不够。
带着无限怨恨的眼睛怒视着众人。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为什么?为什么!!
她才那样小啊——
阮萳之紧紧的咬着下唇,双目赤红,恨的几乎快要气绝。
不只是岑临息、傅弈,就算是蓬莱仙宗的各位,阮萳之也有一肚子怨气和一肚子恨意。
不是说了会护住她吗,不是说了她会回来吗?不是都知道……他只剩这一个妹妹了吗?
可蓬莱仙宗待蔚蔚又怎会不好。
所以阮萳之只是心里恨极了,却不能够对着蓬莱仙宗说出更难听的话。
阮萳之只想要回阮蔚。
他以为。
祸根就出在了那年蓬莱拜师,四年分离,都怪他,是他太弱小了,没有办法亲手养育妹妹,不得不将她交给蓬莱,竟被教的如此大爱苍生,愿意为公献身。
养徒弟才是这么一种养法。
可养妹妹,阮萳之绝对养不出如今的阮蔚来,他只求他的妹妹能够更自私一些。
这样,她才会活着。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所以阮萳之也恨自己,他原谅不了那个自以为是对阮蔚好而将她独自一人留在蓬莱的自己。
眼下唯一的心愿。
阮萳之只想带阮蔚回家。
他此生都不会再和她分离了,于是他对池衿说:“把她给我。”
池衿下意识紧了紧手指,阮萳之见他不愿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勃然大怒,伸手就想抢。
“兄长,保护好师姐。”
池衿忽然起身,直接将阮蔚递到阮萳之手里,阮萳之一下没反应过来,差点给阮蔚摔地上去。
阮萳之:“你干——”
还有,兄长是你能乱叫的吗?!
话音未落。
姜榕榕的逢春术中断,她手一指,吸饱了水分的木枝从沙中破土而出,直接缠绕上了傅弈的双腿。
傅弈大惊:“姜榕榕你做什么?”
姜榕榕没理他,而是大喊道:“池衿!”
池衿残破的躯体如鬼魅一般闪现到了傅弈身后,他五指成爪,伸手就朝着傅弈心窝掏去!
岑临息:“住手!你这是迁怒!”
朝见:“池衿,不要冲动,别乱来!”
丰无涯动作稍慢,但他一下就拦住了岑临息想要冲向池衿的步伐。
“你……你拦我?现在是他要找事,不是我徒儿先动的手!”
丰无涯面色不虞:“我的徒儿,我心里有数。”
岑临息的脸也不好看。
双方对视一眼,最终,岑临息还是收了剑。
那边的争斗,池衿充耳不闻。
有着姜榕榕的围困,傅弈更是逃脱不得,池衿又来势汹汹,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举起镜己剑放在胸前格挡。
这一次碰撞。
鲜血淋漓。
池衿余下半张完好的脸上满是欣喜,他顾不得锋利的镜己已经将他的半个手掌都划开,露出了里边惨白的骨架。
他猛的用力,一把将镜己从傅弈的手中夺走。
傅弈:“还给我!”
池衿低头对着胸口,像是自言自语:“我抢到了……我抢到了,师姐。”
“……”
“折断它。”
这一女声的响起并没有避开任何人,于是她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震起了无数道惊呼声。
这是阮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