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离开盛乐城皇宫南下亲征之际,三个儿女尚处襁褓之中。
此仗持续数年,他们或许已经在习字练骑射。
倘若墨清砚熬不过去,那他们…他们还会记得这个爹爹吗?
宋绾玥每每想到这儿,连骨头都在痛。
还有偌大的轩辕国,刚刚平息腹地战乱,统一中原三国,根基尚未稳固,孟鹰又带兵来犯。
若日后只剩她一人管理如此庞大的国家的话……
她好累啊。
清砚……墨清砚。
相识至今,她与墨清砚凡事皆有商有量,无论面对什么情形,都会彼此陪伴。
以后只剩她一人了吗?
宋绾玥情难自控,低下头压抑着喉咙,却止不住啜泣,泪水滴落在白虎王背上,渗入那浓密的皮毛之中。
鬼面军师闻声,回首望去,见宋绾玥垂着头,肩膀抽动。
他叹息一声,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奋力扬起马鞭又落下,加快行进速度。
三日的行程,硬生生缩短至不足两日。
众人一口气冲入玄冥阁总坛,一路上无人把守,机关重重。
但有鬼面军师这位阁主在,如入无人之境。
他提前派人传讯回来,总坛各人已准备就绪,见他领着一行人归来,即刻迎上前去。
“阁主,药童在…”
“我知道!老头肯定在药庐。”鬼面军师急急打断,脚下未停,与陈潇一前一后托着墨清砚穿过正堂,往后院冲。
宋绾玥紧紧跟随其后。
几人穿过一条条由石砖铺就的走廊,来到后方一个小山坡。
那处依坡建有三座形似囷仓的茅草屋。
宋绾玥心中焦灼:“老鬼,来粮仓干什么?”
“这不是粮仓。”鬼面军师托着墨清砚上半身,率先进入中间那座囷仓。
宋绾玥躬身迈入,一股浓烈的烟熏味与草药味混杂,瞬间扑鼻而来。
这间小小的圆筒囷仓,里面和外面一样潦草。
墙壁挂满药材,角落摆着石头蒸酒器,石釜内煮着的,也是一扎扎枯枝般的药草。
底下放置一口陶罐,罐口上方正对着蒸酒器的管子。
蒸酒器里装满墨绿色液体,散发着类似鱼腥与草垛混合气味,正缓缓滴落进罐中。
鬼面军师将墨清砚置于最靠里的一张草床上,高声呼喊:“老头!死哪儿去了?不说了等你来救命吗?!”
架子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宋绾玥看过去,只见一头灰色长发从半掀开的禾草帘子中探出,紧接着是一身灰色长袍布衣,腰间束着一根白色腰带,一支手指粗的木棍插在腰带上。
鬼面军师一口一个“老头”,宋绾玥真以为是个年迈老头,不曾想这人抬起头来,竟露出一张毫无皱纹的年轻面庞。
光看样貌,最多十六。
可他的下巴处长有一束胡须,与头发一样呈灰白色。
男子拂掉胡须上残留的药粉碎屑,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臭鬼头,还想得起来回家的路啊?”
鬼面军师没时间和他调笑,粗暴地将他拉至草床边:“老子没时间跟你耍嘴皮子,我跟你说,一定要救活他,不然我烧掉你的药庐,连一棵草都不给你留。”
宋绾玥心急如焚,赶忙凑上前去:“药童是吧?这是我夫君,他身中剧毒,请你救救他。”
“中毒?”药童闻言,面露喜色,“嘿!我就喜欢解毒,我告诉你啊这位小娘子,这世间上啊,就没有我解不了的毒,我……”
“别废话,赶紧的!”鬼面军师将墨清砚翻转过来,掀开他的衣服。
从伤口冒出来的条条血痕又长了些,走遍整个背部,两侧血痕已经到了腰腹,有一些顺着肩膀向前胸攀爬。
跟寄生的藤蔓一样,遍布宿主全身,吸取养分,甚是恐怖。
目光触及,药童呼吸一滞:“这…”
宋绾玥见他表情从漫不经心到拧紧眉头,心一下就紧了。
“药童,这到底是什么毒?”
药童不答,抽出腰间木棍,以双指紧捏木棍,顺着血痕走势缓缓描画。
当他在几处位置用力按压时,原本昏迷不醒的墨清砚再度浑身抽搐,肌肤瞬间泛红,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传来。
宋绾玥神色紧张,飞身扑上前去,手触碰到他赤裸的肌肤,滚烫异常。
“药童,快住手!”她高声呼喊。
药童扔开木棍,在架子上翻出几味药,又伸手至蒸酒器下盛药的陶罐,掬起一捧药液浇淋在草药上,再于手心揉搓数下,摊开后,草药已化为药泥。
他将药泥涂抹在墨清砚伤口处,旋即从架子顶端取下一个白玉瓶,倒出一粒硕大的药丸,碾碎成粉末,掰开墨清砚的嘴,全部倒进去。
一只手抬起墨清砚下颚,另一只手在他喉间轻轻滑动。
宋绾玥见墨清砚喉结一动,失声惊呼:“咽下去了!他咽下去了!是不是没事了?”
这些日子,墨清砚终日昏睡,宋绾玥想喂他饮水,他始终无法吞咽,水全部从嘴角流出,嘴唇一日比一日干裂。
她唯有以手帕沾水润湿他的嘴唇,让水从唇缝间渗入嘴中。
要不是有鬼面军师的药给他吊着命,估计熬不到幽冥山。
如此情形,着实给陷入绝望的她带来一丝曙光。
可惜,她没能开心很久。
药童微微摇头,吩咐鬼面军师和陈潇抬起墨清砚。
“快,带他去雪仓。”
众人随他出了囷仓,转至山坡后方一山洞,最深处便是雪仓。
行了近一刻钟才到尽头。
此处被开凿出一巨大的圆筒空间,四处摆满木架子,连顶上也悬挂下几十个草编篮子,里头各式各样草药多到冒出来。
雪仓中央有一光滑椭圆形石台,乃一块完整切割的浅蓝色半透明石块,乍一看,还以为是冰块打造的床。
药童示意两人将墨清砚置于石台上。
墨清砚刚躺上去,紧皱的眉间马上舒展开,身上红肿亦消退不少,然那血痕却未有变化。
宋绾玥的手一触及石台,就被冰得缩回。
“这……”
药童此时才得空解释道:“夫人,此毒名为火蛇兰,是极南之海里长的一种水生植物,明明在水里生长,偏可以炼成世间至阳至烈的毒药。”
“中此毒者,伤口处会游出血痕,如那着火的蛇一般,故名火蛇兰。毒发之时,好似置于火中焚烤,从里到外灼热疼痛,生不如死。每九日,疼痛加剧一分,九九八十一天后,血痕行遍全身,末端汇聚于心口处,便会…”
他看向宋绾玥,眼神中满是不忍,久久才道出最后一句:“…毒发身亡,皮肤变得跟烧焦的黑炭一样,死相恐怖。”
说到最后,他声音转沉。
他的话也如重石般压在众人心头。
宋绾玥双拳紧握。
所以说,这些日子,墨清砚每次发作,相当于被火烧?
那他得多痛苦啊?!
可他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直到昏迷也不喊痛。
所以说,他是痛晕的?
九九八十一日便毒发身亡,他们赶来幽冥山已耗费不少时间,若再无解药,是不是……
世间将再无墨清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