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匈奴大营。
刘去卑和几个儿子围坐在火盆前。
火上正烤着羊腿,香气四溢。
见烤得差不多了,刘训兜直接一手抓着羊腿,一手用小刀割肉。
他堪称“无情铁手”,竟不嫌烫,拿起一小块便递给父亲刘去卑。
“唔......”刘去卑没有接。
见父亲凝眉不语,刘训兜问道:“父帅是在担心叔父?”
刘去卑不答,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五年前,塞外的鲜卑部进行过一次整合。
拓跋力微趁外舅窦宾新丧之际,杀了他的儿子和自己的妻子,后吞并了他的部落。
如今的拓跋部,俨然是庞然大物,号称控弦二十万。
今年年初,拓跋力微率军南下侵扰。
作为南匈奴右贤王的刘去卑主动请缨,出塞抵御鲜卑。
匈奴大军出塞后,很快便锁定了位于故定襄郡的鲜卑主力。
于是刘去卑遣其弟右谷蠡王潘六奚与其交战。
然截止到今日,前线尚未有消息传回。
刘训兜看得出来,父亲此刻已经后悔了。
刘去卑虽然在名义上被魏国授命监国,而事实上,如今的五部根本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屠各部的刘豹隐隐有统领五部的趋势。
尽管如今的南匈奴已经被“阉割”成了乖巧的绵羊,但在匈奴内部却仍要争出个高下。
于是刘去卑选择铤而走险,主动抵御鲜卑入寇,以重新树立威信。
“父帅有什么可担心的!”
刘去卑未及开口,长子刘猛却道:
“叔父此番率领的皆是五部主力,岂能惧他漠北杂胡?”
鲜卑人发迹较晚,即便自汉末以来接连有檀石槐、轲比能这样的猛人一度统一诸部,但在历史悠久的匈奴贵族们眼里,他们仍是上不了台面的杂胡。
“阿兄此言差矣。”刘训兜道,“征伐之事,没有绝对。我想,父帅是在考虑得失。唉,若此番败了,朝廷多半不会再让我铁弗部监国,即便朝廷不罪,监国之名也将名存实亡。”
对此,刘猛却不以为意,话语间显然没把刘豹放在眼里:
“刘豹那老不死的,连个儿子都没有,诸部又不傻,谁会真心归附他?”
“阿兄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刘训兜闻言,接过话题:
“不过我听说,刘豹之妻呼延氏年初曾到龙门求神赐子,传言有长着角的大鱼显灵于祭坛,巫师们说这就是百年难遇的神赐。”
“这你也信?信这事,不如信我是洛阳天子。”说着,刘猛咧嘴一笑:
“话说刘豹都多大年纪了,比父帅还大十岁,这把年纪还能御妇人?怕是进都进不去!”
“好了,不要东拉西扯了。”
刘去卑打断了两个儿子的对话,这才开始吃起羊腿。
突然,有侍卫走进大帐:
“右贤王,有人自称是右谷蠡王麾下,有紧急军情!”
刘去卑神色一惊,“让他来!”
很快,一浑身血污的匈奴武士被带了进来,上来便哭道:
“我军大败!右谷蠡王身死,诸子之中三人被俘,两人不知所踪!若不是左部都尉收拢残部,数万大军可就都回不来了啊!”
“什么!”刘去卑猛然起身,却眼冒金星,身形不稳。
两个儿子赶忙搀扶。
刘去卑咬着牙,心中满是悔恨。
这一战不仅自己威望扫地,反而成就了他刘豹!
“报!有数千胡骑快马南下,距大营不到二十里!”
“唉!”刘去卑叹道,“想我匈奴曾经是何等的辉煌,如今却让杂胡成了气候!”
“父帅,快撤吧!”
承武四年六月初六,刘去卑率残部退回并州,被并州刺史夏侯骏狠狠数落了一顿。
六月十一,战报送到了洛阳天子的案头。
.....
“铁弗部竟堕落至此了吗?”
夏侯献看着战报,对秘书郎张华道:
“当初太祖强行扣留呼厨泉于邺城后,觉得去卑少年英才,能服众,遂让他去监国。怎么越老越不重用了?”
有意思的是,历史上的铁弗部好像把“菜”的基因一直传承了下去,首领刘卫辰可谓是谁也打不过,堪称五胡十六国第一经验包。
张华知道,陛下对幽、并边境的事是非常上心的。
在南匈奴内部,屠各与铁弗二部既有贵族地位,本身实力也凌驾于诸部之上。
这一点,从他们被赐姓“刘”就能看出来。
譬如沮渠、贺兰、独孤、稽胡还有与鲜卑人混血的宇文等部,都是墙头草,谁强跟谁。
对于魏国而言,当然不希望看到南匈奴内部某一个部落一家独大。
以前,屠各部虽然强势,但铁弗部至少能制衡一下。
但经此一战,彻底成了丧家之犬。
夏侯献思忖一阵,放下战报:“叫贾充、卫瓘、裴秀来。”
很快,三人接踵而至。
夏侯献想听听几人对此事的看法,以及如何善后。
众人各自思索,没过多久,贾充率先开口:
“刘去卑丢人现眼,不如令刘豹监国,以震慑诸部。”
夏侯献闻言,并未表态。
如此做为,其实就是任用强者来为朝廷当狗,以节制诸部。
好处是,可以让南匈奴不至于沦落太快,在汉化融合的同时又有能力为大魏看门。
但坏处...不言而喻。
所谓养虎为患,南匈奴的住所离中原太近了,谁家守护之犬在主人卧榻之侧?
事实上,贾充的这个建议是偷懒。
历史上,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当权时,忙着谋国,司马炎当权时,则忙着制衡他的弟弟。
没人把这当件正事来对待。
夏侯献看向裴秀:“季彦,你怎么看?”
裴秀拱手道:“回陛下,臣附贾公议。”
夏侯献眉头微扬,裴秀现在演都不演了啊?
河东与平阳是临郡,二人本身就因为地缘关系交往密切。
最近裴秀又娶了城阳太守郭配的女儿郭槐,跟贾充做了连襟,所以在政见上几乎是穿一条裤子。
不过夏侯献的关注点并不在此,而是觉得,裴秀在某种意义上,牛了贾充。
就是不知道,裴家未来会不会出来个裴南风。
“茂先,你呢?”收起思绪,夏侯献问张华。
张华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今年不过二十一岁。
或许正因为年轻,说话反倒更无顾忌。
“若铁弗部彻底失势,屠各部将一家独大,届时若不服王化,则为肘腋之患,不可不察。”
贾充看了张华一眼,心中感叹。
昔日在幽州时,此子不过孩童而已,如今却能和他们这等原从同堂论政了。
但你张华未免太不懂事。
要知道,并州乃至南边的河东、平阳二郡与匈奴人的关系是很微妙的。
别的先不说,万一搞得匈奴民怨沸腾,激情造反,霍霍得可是整个河东士族的家业。
就让刘豹好好当傀儡不好吗?
虽然贾充心里不赞同对匈奴搞事情,但却不着急开口。
他在等天子的态度。
裴秀却没这么多歪歪绕的心思,说道:“若陛下不放心,可令刘豹遣质子入洛。”
“裴公。”张华道,“刘豹尚没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