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却又在帝国的肌理上刻下了深邃的印痕。
紫宸殿内,沉香袅袅,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御案之上,不似往日奏章堆积如山,只静静陈列着两份以明黄绶带郑重捆扎的厚册。封皮上,一行是宋清树圆融沉稳的笔墨,一行是张衍瘦硬锋锐的字迹,共同书写着同一个标题——《户部总理天下钱粮总考暨新政成效疏(承天三年)》。
秦玲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绛紫宫装,金凤步摇在鬓边微微晃动,映衬着她明亮如星的凤眸。她并未急于翻开奏疏,而是与身旁玄袍玉带的孔衫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三分期待,七分已然笃定的欣慰。
这三年来,帝国的脉搏强健而平稳地跳动着。北疆再无大的烽烟,边境互市日渐繁荣;运河之上,千帆竞渡,漕运效率远超往年,南粮北调,物阜民丰;而曾经疮痍满目的江南,早已不见当年的萧索,取而代之的是阡陌纵横、稻浪翻滚、桑麻遍野的富庶景象。这一切变化的基石,便是户部手中那本愈发清晰、充盈的账册,以及宋清树与张衍这一刚一柔、一破一立的完美搭档。
秦玲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丝郑重的微颤,解开了绶带。
奏疏展开,不再是冰冷的数字罗列,而是一幅用笔墨绘就的帝国财经涅盘重生图。
第一部分,由宋清树主笔,宏观而缜密:
· 国库盈虚: “承天元年清查江南,追缴及抄没入库银……承天三年末,国库岁入(含盐铁茶税、商税、田赋、漕折等)较承天元年净增五成七!累计结余(扣除三年各项开支)……纹银四千三百万两!” 数字清晰,对比赫然。不再是寅吃卯粮,而是真正的岁有盈余!
· 新政稳固:
· 江南赋税: “清丈田亩事毕,新鱼鳞图册覆盖江南全境,田赋应收尽收,无有隐匿。‘摊丁入亩’‘火耗归公’新法推行三年,民得实惠,吏无借口盘剥,岁入反增两成。”
· 漕运新规: “《漕运新规十五条》执行无碍,损耗恒定维持半成以下。漕船更新换代完毕,漕丁待遇提升,怨声化为效命之力。运河沿线闸坝、码头皆已修缮加固,通行无阻。”
· 北疆供养: “边饷足额按时发放已成定例,无有拖欠。军粮储备常备一年之需。边关军镇皆设常平仓,平抑物价,安顿军属。”
· 民生改善: “三年来,拨付各地兴修水利、官道、义仓等工赈款项,累计……惠及民夫百万。各地常平仓存粮皆满,可应对寻常灾荒。市面物价平稳,商旅繁盛……”
字里行间,透着宋清树特有的沉稳与周全,每一项成果都有清晰的数据支撑和后续保障,仿佛一位高明的医师,不仅治好了急症,更开出了固本培元的良方,将帝国的财经脉络调理得气血充沛,运行有序。
第二部分,笔锋骤然转厉,自是张衍手笔:
· 稽核追凶: “三年来,度支司并都察院、刑部,依据承天元年旧案线索,深挖彻查,共查处涉及贪墨、亏空、渎职之大小官员……人!追缴赃银及罚没……纹银八百余万两!涉案者,无论京官外放、勋贵子弟,皆已明正典刑或流徙充军!” 字字如刀,杀气盈纸,显然,这柄酷吏之刀,三年来从未归鞘,始终高悬于贪腐之辈头顶。
· 制度铁壁: “修订《户部则例》《漕运律》相关条款二十七条,新增禁令十三条。建立州县、行省、户部三级账目核查及互审机制,岁终委派御史、度支司吏员突击盘库已成定制。凡贪墨十两者,削职;百两者,流徙;千两者,斩!纵王公贵族,亦不赦免!” 这是用鲜血和人头铸就的铁律,旨在彻底杜绝前朝积弊死灰复燃。
· 警慑天下: “臣张衍,三年间巡按七省,斩知府二人,知州五人,县令及胥吏……七十三人!抄家……二十九户!今,天下知度支司之尺,乃铁尺!国库之银,乃烙铁!伸手者,必断其掌,灼其肤!” 最后几句,已是赤裸裸的宣言,带着张衍特有的偏执与酷烈,却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秦玲缓缓合上奏疏,闭上了眼睛。胸膛微微起伏,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成就感与欣慰感。这三年来,她与孔衫承受了多少压力?朝野上下,多少暗流汹涌,多少对张衍“酷烈”的攻讦,多少对新政“与民争利”的指责?他们都顶住了!而今日这份答卷,无疑是对所有质疑最有力的回击!
她睁开眼,凤眸中已有水光闪烁,却明亮得惊人。她看向孔衫,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后的微颤:“夫君…看到了吗?四年!从江南一片糜烂,国库空空如也,到今日…国库充盈,边疆稳固,运河畅通,民生复苏!张衍…宋清树…他们…他们真的做到了!”
孔衫深邃的眼眸中也漾开了罕见的、真切的笑意。他伸出手,轻轻覆在秦玲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那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嗯。”他低沉应道,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宋清树,善守能立,如良工筑堤,滴水不漏,根基稳固。张衍,善攻能破,如利斧开山,劈荆斩棘,扫荡妖氛。此二人,确是国士无双。”
他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奏疏,指尖在其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如同定下最终的褒奖:“吏部考功,‘卓异’之评,已不足彰其功。当重赏,当重用!户部有此双璧,未来十年,帝国钱粮,无忧矣。”
秦玲用力点头,反手握住孔衫的手,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又无比自豪的笑容:“重赏!自然要重赏!赐爵!赐金帛!赐丹书铁券!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为国尽忠、为君分忧、为民请命者,朕绝不吝啬!朕要让他们名垂青史!”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在御案前来回踱了两步,绛紫的宫摆划出优美的弧线:“还有…还有丹!若非他当年水下擒凶,江南之局未必能如此顺利打开!还有…还有西湖那位水神老友,若非他出手…”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却是喜悦至极的真情流露。
孔衫看着她难得显露的小女儿情态,眼中的笑意更深。他缓缓起身,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望向殿外。秋高气爽,天宇澄澈。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赏罚分明,方能砥砺天下。”孔衫的声音沉稳,将秦玲的激动稍稍拉回现实,“待明日大朝会,便颁旨吧。让这满朝文武,都听听这盛世强音。”
秦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澎湃,重重点头。凤眸之中,已恢复了帝王的雍容与决断,但那眼底深处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坚定。
历经四载风雨,呕心沥血,几度濒临绝境又力挽狂澜。今日,终于得以见云开月明,得见这海晏河清的盛世画卷,在自己与夫君手中,缓缓展开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这份由血火、汗水、智慧与决断共同铸就的答卷,她与孔衫,收下了。且,无比满意。
帝国的巨轮,在经历了最艰难的拨乱反正之后,终于驶入了平稳而宽阔的主航道,满载着希望与力量,向着更加辉煌的未来,扬帆破浪。而紫宸殿内的帝后,便是这巨轮最坚实的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