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西北战报接踵而至。
狄人也趁机毫不讲理的攻打了进来。
大理国小力微,西南军只需据险固守,其势自竭。北狄铁骑则不同,攻势如狂澜怒涛,稍有不慎,便是山河倾覆之祸。
前些天摸不着头脑的朝臣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感慨太傅大人按兵不动着实属深谋远虑。
只是那群大理使臣虽已放了,西南到底还尚未停战,两线同时发难,北狄又来势汹汹,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日三至,四面八方雪花片一般往紫宸殿飞来,堆满了御案。
李致没日没夜的熬在紫宸殿书房,眼下一片青灰的阴影,听闻外头通传声,得知苏沉来了,方从案头的奏折山后探出头来,强撑精神在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苏沉一进门,便见青铜灯台上暗红色的烛泪堆了满盏。
“一夜没睡?”
“无妨,方才在偏殿小憩了一会儿。”
李致说着偏头看了一眼邹明,后者便会意,退出了御书房。
苏沉绕过御案,转过李致的脸,用指腹揉了揉他眼下,李致肤色透白,那抹青灰尤其显眼。
苏沉知道,太傅的筹谋,裴相的谏言,满朝文武的奏对,终究只能帮辅,这一国社稷,整座江山的重量,最后还是要落在李致的肩上。
哪怕他有心去帮,也其实帮不到多少。
苏沉只得劝道:“社稷是长久之事,急功近利,累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这话虚得很,李致却很受用。
“放心吧,朕又不是凌念怀那般七老八十了,这点累还吃得消。”
苏沉心道:这话还好没叫老茄子听见,先前不过说他一句年过半百就急了,不想李致更冒昧,直接让他七老八十。
李致放松了脖颈的气力,懒洋洋任苏沉捧着脸,一脸惬意眯着眼。
他这时未着玄色龙袍,只着了件明黄常服,这神态看在苏沉眼里,活似吃饱后的阿狸。
当初它住山上普济寺时,僧人戒杀生,便常年拿素斋喂它,苏沉知道后,便时常偷摸带肉去看它。
阿狸起初还老弓着背哈气,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吃了几回肉,便晓得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他,懒洋洋眯着眼,将下巴放在他膝上,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响。
僧人说它脾性顽劣,其实哪里是脾性的问题?根本是没有吃饱。
李致见苏沉许久没动静,掀开半边眼帘,语气欠欠地开口:“心疼了?朕还以为先生只会疼通政司那个病西施呢。”
苏沉一怔:“?”
“前阵子一天还只去一回,如今一天要跑三四回,恨不得成日待在那,怎不见先生跑紫宸殿这么勤?”
李致嘴巴厉害,说着说着却顺势倒在苏沉怀里,靠在他肩头嗅闻熟悉的气息。
温热的鼻息拂过耳廓,苏沉耳朵极怕痒,一下便缩起了脖子,红着脸道:“我找虞照青是有正经事……”
李致见他躲,反倒更起劲了,双手扣紧了他的后腰,再次凑近他耳畔轻笑:“那先生来见朕,都是为[不正经]的事么?”
苏沉忍无可忍一把掐住了李致的脸,硬生生将那颗不安分的脑袋连推带扯的移开:“我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事呢。不是和你说过,我在托虞照青帮忙找三十年前替枭目写那首打油诗的人么?”
李致安分坐好,一丝恼怒也没有,只用舌尖顶了顶腮帮,笑着揉了揉脸。
见李致不再捣乱乖顺安静的听他说话,苏沉的声音却又低了下去:“虞照青找到那人了,是一个不入流的填词人,可是早死了。”
李致倒不似他一脸失望,只问:“怎么死的?枭目的人动的手?”
苏沉道:“那倒不是,我找人悄悄调查了一番,那人本就是个好赌好色的破落户,三十年前突然阔绰了一阵,赌瘾愈发放纵。后来被追债的打得奄奄一息,无钱医治,没多久就咽了气。”
李致指尖轻叩案几:“枭目竟然没斩草除根?”
苏沉道:“许是怕多生事端?这种大逆不道的反诗,谅他也不敢声张,给笔封口的银钱,反倒省事。”
李致了然点了点头,赞同地笑道:“也是。长安文人虽多,可愿替他们干这种事的,想来也不是那么好找。留着,往后指不定还有用他的地方。”
“只是对枭目的调查又无从下手了。”苏沉道,“唉,还叫虞照青受累……到头来白忙一场。”
铺天盖地的调查换来的只是另一个断掉的线索,他也难免消沉。
李致笑着宽慰:“至少验证了宁焕说的话,长安城内确有大理人在暗中搅动风云。”
苏沉望了一眼御案上小山堆似得文书:“太傅大人呢?怎不来帮忙处理?”
“北狄派使臣来了。”李致道,“太傅大人大约怕朕意气行事,便将接待之事揽下了。”
苏沉了然道:“我猜北狄王还是要我给赤蒙王偿命才肯罢兵?太傅大人要怎样接待呢?”
“跟从前一样,先厚待使臣,回绝他们的条件,再商议别的条件休战呗。”李致道,“依朕看,何必与他们废话?上一世朕直接把那群北狄使打杀了干净,西北再没来过一个使臣。”
苏沉不由腹诽:是没再来使臣,可人家来了铁骑,把陛下您的长安城都踏破了。
北狄新王哈察克的执念便是报了当年鹿背山下的杀父之仇。
苏沉犹记得上一世,他落在北狄王手里后,竟连死都不得痛快,可见恨他入骨。
要想说服北狄休战,谈何容易……
“休战虽难,此举却也不失为缓兵之计。”苏沉喃喃道,“太傅大人……或是在等湛王的回信?”
李致道:“只怕湛皇叔是不会来了。投胎转世?……湛皇叔也不是个傻子。”
“那可如何是好……”
苏沉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前世记忆如潮涌来,烽火照夜的城楼,铁蹄踏碎的宫门,还有那一片狼藉、庄重不再的太昊台。
十年前,他没能救下太子殿下,如今呢?大巍又是否能迎来转机?
而他又能做什么呢,手握玄宸令与长安城守军,等待着北狄兵临城下的那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