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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后院的堂屋里,八仙桌上摆满了菜,红烧肉冒着热气,红烧鱼翘着尾巴,炸丸子堆得像座小山,周姥姥亲手做的酱肘子油光锃亮,把桌面铺得满满当当。

土豆盘腿坐在炕边的小板凳上,右手攥着双竹筷,左手却牢牢抱着根啃了一半的大棒骨,油乎乎的手指把骨头攥得发亮。

他面前的白瓷盘里堆着小山似的菜,一口红烧肉塞进嘴,吧唧两下,又夹起块红烧鱼,眼睛盯着盘子,嘴角却撇着,那股子闷闷不乐的劲儿,隔着老远都能瞧见。

周姥姥坐在对面,看着他这模样,眉头拧得像个疙瘩,手里的筷子在盘沿上磕了磕,想骂两句又想起今儿是年三十,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孩子,吃着肉还耷拉着脸,给谁看呢?

周姥爷端着酒杯,抿了口酒,看着土豆那拧巴的样子,反倒乐了,慢悠悠开口:“土豆啊,你要是不开心,就先别吃了。

老话讲,带着气吃饭,伤脾胃。”

土豆腮帮子鼓鼓的,含混不清地哼了两声,筷子往盘子里一戳:“我没不开心。”

“没不开心?”周姥姥终是忍不住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拔高了些,“你那脸都快耷拉到地上了,嘴角能拴头驴!

这大过年的,谁招你不痛快了?”

土豆被问得脖子一梗,把手里的棒骨往盘子里一放,油汁溅了点在桌布上,他却不管,嘟囔道:“哥还没回来呢……去年他还跟我抢棒骨呢……”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了些。顾父顾母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点怅然。

周姥爷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土豆的头:“你哥在乡下好好的,来,多吃点,你哥要是知道你替他多吃了两块肉,保准高兴。”

土豆瞥了眼盘子里的红烧肉,没说话,却又拿起了棒骨,只是这次啃得慢了些,眼睛时不时往门口瞟——好像盼着门突然开了,顾从卿能像往常一样,笑着走进来,伸手抢他手里的骨头。

窗外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得正欢,屋里的饭菜冒着热气,可少了个人,这年的滋味,好像就差了那么点意思。

顾母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悠悠地嚼着,抬眼看向土豆,嘴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要不,我把你送你哥那儿待一年?”

“噌”地一下,土豆猛地抬起头,嘴里还叼着半块丸子,眼睛瞪得溜圆,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手里的棒骨都忘了啃,急切地往前凑了凑。

“妈,您说啥?把我送哥那儿去?让我跟哥搁一块儿?

那我是不是就不用上学了?”

顾母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放下筷子,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哼,不用上学?想什么美事呢。”

语气带着点调侃,眼神却软和,“去哪儿都得上学,到了你哥那儿,照样得跟着村里的孩子去念书,说不定还得跟着上工挣工分呢。”

土豆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嘟囔:“还要上学啊……”

旁边的周姥姥和周姥爷却听愣了,周姥姥放下手里的汤勺,看着顾母,满脸不解:“姑娘,你说要把土豆送从卿下乡那儿去?这……能行吗?”

她皱着眉头,一脸不放心,“这孩子皮得猴似的,去了还不是添乱?

再说,人家政策允许吗?

哪能随便就去乡下待着的?”

周姥爷也跟着点头,捻着胡须道:“是啊,从卿那是响应号召下乡,土豆这年纪,正是上学的时候,去乡下算怎么回事?

别到时候给从卿添麻烦,再别人里有意见。”

顾母笑着摆摆手:“妈,爸,我跟他说笑呢。”

她看了眼土豆那既期待又失落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天天念叨他哥,我逗逗他罢了。

真要送去,别说政策不允许,就他这吃不了苦的性子,去了也待不住。”

土豆听着这话,偷偷抬眼看了看顾母,见她不像说笑的样子,才蔫蔫地重新拿起棒骨,只是这次没了刚才的劲头,啃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心里却在盘算:要是真能去哥那儿,上学就上学呗,总比在家里天天想他强……

顾父在一旁抽着烟,看着小儿子的样子,没说话,心里却想着:等开春给从卿写信,问问他那边的情况,要是条件允许,夏天农忙假的时候,倒是可以想办法让土豆去待上几天,兄弟俩也能见见面。

窗外的烟花又炸开一朵,照亮了屋里每个人的脸。

土豆踮着脚溜回顾从卿的房间,反手轻轻带上门,屋里还留着顾从卿用的淡淡皂角香。

他摸黑摸到桌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烟花余光,从抽屉里翻出顾从卿留下的信纸和钢笔——那钢笔还是去年顾从卿给他买的,笔帽上的花纹都被他摸得发亮了。

“哥,”他趴在桌上,笔尖悬了半天,才落下第一个字,墨水在纸上洇开小小的圆点,“我想去找你,跟你住一块儿,在你们村上学,挣工分也行。”

他写得歪歪扭扭,时不时停下来咬着笔尖想词,“你问问村里收不收我这样的,我保证不捣乱,还能帮你放放猪、割割草……”

写着写着,他想起顾从卿临走时揉他头发的样子,鼻子一酸,又补上一句:“我天天睡你的床,盖你的被,可还是想你想得厉害。”

写完把信纸叠成小方块,塞进一个牛皮信封里,在封口处涂了点浆糊,小心翼翼地糊好。

他摸黑走到床边,把信封塞进枕头底下。

躺回床上时,他把脸埋进枕头里,闻到那股熟悉的皂角香,好像哥就睡在旁边似的。

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轻手轻脚溜回正屋。

顾父正调收音机,滋滋啦啦的声响里,偶尔蹦出几句戏曲唱段。

周姥姥在包初一的饺子,见他进来,往他手里塞了块糖:“咋才出来?

快坐这儿守着,过会儿就能听新年钟声啦。”

土豆含着糖,靠在顾母身边,听着收音机里渐渐清晰的报时声,心里揣着枕头底下的信,像揣着个热乎乎的小太阳——等哥收到信,肯定会想办法的,到时候就能见到他了。

顾从卿走后,土豆的戒断反应来得又猛又急,夜里常常哭着要哥哥,白天也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好在有赵一鸣寸步不离地陪着,陪他学习,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

有了这份温暖的陪伴,土豆心头的失落像是被慢慢抚平的褶皱,那些难熬的反应虽然依旧让人揪心,却消散得比预想中快了不少,脸上渐渐又能看到些孩童的鲜活气。

可日子一滑到年根下,连赵一鸣也因为家里有事回了城。

这下,土豆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精神支柱,整个人又蔫了下去。

除夕夜里,院子里的鞭炮噼里啪啦响得热闹,大人们忙着贴春联、包饺子,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可他却只是抱着顾从卿给他买的铁皮青蛙,安安静静地坐在炕角,眼神呆呆的,嘴角抿得紧紧的,怎么逗也难得露出个笑脸。

那股子闷闷不乐的劲儿,像是化不开的浓雾,裹着小小的身子,连过年的喜庆都冲淡了几分。

好不容易挨到大年初一早上,天刚蒙蒙亮,妈妈就催着她起来给长辈拜年。

她慢吞吞地穿上新做的花棉袄,跟着大人去了爸妈和姥姥姥爷的屋子。

长辈们见了她,笑眯眯地把红包塞到她手里,说着“新年好”“快高长大”的吉利话。

可土豆捏着手里那几个厚厚的红包,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小眉头紧紧地皱着,忽然仰起脸,带着几分委屈和急切问道:“咋就一人给我一份呢?

我哥的呢?”

他把红包往身后一藏,眼睛瞪得圆圆的,追着问:“我哥的你们准备了吗?

你们是不打算不给我哥呀?”

见大人们愣在那儿,他急得跺了跺脚,小嗓门也拔高了些:“不行!

你们把给我哥的给我,我到时候给我哥拿去!

他不在这儿,我得替他收着!”

那认真又执拗的模样,让听着的人心里又酸又暖,这孩子心里,一直惦记着远方的哥哥呢。

顾母正低着头给土豆整理衣领,指尖拂过他棉袄上蹭到的灰渍,听了这话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时,眼圈已经红了大半。

她连忙别过脸用袖口蹭了蹭眼角,再转回来时,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傻孩子,咋会不给你哥准备呢?”

她蹲下身,把土豆搂进怀里,棉袄上还带着灶膛的热气:“腊月里就开始你姥姥给他缝新棉裤了,那边山风大,可不能冻着。”

说着掀开炕头的木箱,从最底下翻出个蓝布包,解开绳结,里面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衬衫,“你看,连开春的衣服妈妈都给你哥提前买好了。”

顾父站在屋角,这时才慢悠悠开口:“这儿还有。”

他从贴身处摸出个红绸布包,递到土豆手里。

土豆捏了捏,硬邦邦的,拆开一看,是枚用红绳系着的金平安扣,“这是爸给你哥准备的,等过几天爸朋友去南边给你哥捎去,让你哥带着,能保平安。”

土豆把平安扣攥在手心,凉丝丝的金属贴着掌心,吸了吸鼻子,把平安扣小心塞进棉袄内袋,又扯过顾母手里的蓝布包:“我替哥收着,等到时候一起给他。”

周姥姥端着刚蒸好的年糕进来,见这光景,笑着往土豆手里塞了块:“快尝尝,沾点糖。

你哥啊,收到这些准得乐傻了呢。”

土豆咬着甜糯的年糕,看着炕上叠好的新棉袄,突然想起哥临走时说的话:“等我回来,教你打枪。”

他用力点头,把年糕嚼得香甜,心里却盼着春天快点来,好把这些牵挂,早早寄到哥身边去。

当然了,他也得想办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