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向窗外暮色渐沉的山影,继续说道:“山上的野菜正长着呢,村里婶子们常结伴去挖,你们跟着一同去。
到了半山腰,找处坡陡些的地方,陈石头你假装脚下一滑滚下去,别真伤着,顺着草坡滚两圈就行。”
他看向刘春燕,眼神示意她仔细听:“你见状立刻冲过去‘救他’,跑的时候故意绊一下,额头往旁边石头上轻轻磕一下——放心,提前找块软点的土坡,不会真伤着。
然后你就闭眼装晕,等被人抬回来,醒了就说啥也看不见了,只记得要去拉陈石头。”
陈石头急了:“那咋行?磕坏了咋办?”
顾从清摆手:“找好地方,提前垫点软草,婶子们都在跟前,一看这架势,保准慌了神。
你们俩‘一伤一盲’,做父母的哪还顾得上反对?
心里只剩下心疼,慢慢就会想,只要孩子好好的,在一起也没啥。”
刘春燕咬着唇,手指绞着衣角:“装瞎子……能成吗?”
“试试总比耗着强。”
顾从卿语气笃定,“关键在逼真,你醒了就直愣愣往前摸,叫你名字也别立刻应,先愣一下再转头,就说‘谁啊?我看不见……’ 保管能唬住人。”
他看着两人犹豫的神色,补充道:“等过个十天半月,你们‘病情’好转,再慢慢说‘看’得见了,就说是‘心诚则灵’,或许是这份心意感动了老天爷。
到时候他们心里的坎也就过去了。”
顾从卿的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目光沉了沉,看向陈石头时,语气多了几分郑重:“记住,你脸上得带着疼,心里得装着慌,更要把‘愧疚’挂在脸上。
被人扶起来的时候,不管谁问,你都得红着眼圈喊‘是我害了春燕!是她为了拉我才摔的!’”
他往前倾了倾身,加重了语气:“一遍不够就说十遍,对着你爹娘说,对着春燕爹娘说,对着来看热闹的村里人说。
你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春燕是为了你才‘瞎’的,她把你看得比自己还重。
你爹娘听多了,心里那点反对的念头,慢慢就会被愧疚压下去,他们会想,这姑娘为儿子付出这么多,哪还能再拦着?”
陈石头攥紧拳头,重重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演好!”
顾从卿又转向刘春燕,声音放缓了些:“你不用多说什么,眼泪就是最好的戏码。
被人抬回家的时候,先别醒,等你爹娘围着你哭,你再慢慢睁眼,眼神空茫地乱瞟,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就抱着你娘的胳膊发抖,说‘娘,我啥也看不见了……’”
他比划着:“之后不管谁来,问你啥,你都别接话,就低头掉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那股子委屈和绝望,得让你爹娘看着心尖子都疼。
他们一疼,就只会想着‘只要闺女能好,啥都依她’,哪还顾得上挑陈石头的不是?”
刘春燕咬着唇,眼里已泛起水光,似是在琢磨那股子劲儿,半晌才小声说:“我……我怕演不像……”
“别怕。”顾从卿温声道,“心里想着,你是真的看不见了,以后的日子都得摸黑过,那种慌和怕,自然就出来了。
再说,有石头在旁边帮你搭戏,错不了。”
秦书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点头:“这法子虽险,但直击要害——做父母的,最怕的就是孩子遭罪,你们俩这么一闹,他们哪还有心思计较别的?”
刘春燕和陈石头对视一眼,心里的忐忑渐渐被一股豁出去的勇气取代。
窗外的月光亮了些,照在两人紧抿的唇上,像是给这场约定,镀上了一层隐秘的光。
顾从卿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语气愈发沉稳:“最要紧的是收着劲儿,别咋咋呼呼。
悲伤不是喊出来的,是从眼里、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他看向刘春燕:“你往后见了人,眼神别乱瞟,就定定地望着一处,嘴角往下撇着,谁跟你说话都慢半拍应,那股子茫然又委屈的劲儿,能让你娘看一眼就掉眼泪。
这时候,谁都会说‘春燕这姑娘太好,为了救人把自己搭进去了’,这名声不就立住了?”
又转向陈石头:“你呢,每天往春燕家跑,端水送饭,帮着做活。
见了春燕爹娘就低头认错,说‘叔婶放心,只要春燕能好,我啥都愿意做,就算她一辈子看不见,我也伺候她’。
这话传出去,谁不说你是重情重义的汉子?”
他摊开手,眼里带着点笑意:“你看,这么一来,春燕落个‘舍己救人’的好名声,你落个‘不离不弃’的真心名,父母心疼你们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反对?
既成了事儿,又赚了名声,可不是一石二鸟?”
陈石头越听眼睛越亮,攥着拳头道:“我明白了!
就按顾知青说的做!”
刘春燕也点了点头,先前的犹豫散了大半,眼里多了份笃定:“嗯,我们记牢了。”
顾从卿看着两人的模样,叮嘱道:“细节得做足,比如春燕走路时故意碰着门框,陈石头赶紧扶住,
吃饭时春燕夹菜夹不准,陈石头默默帮她夹到碗里。
这些小事比说十句漂亮话都管用。”
秦书在一旁笑着补充:“放心,到时候我们几个也帮着敲边鼓,见了你们爹娘就叹口气,保管能把他们的心肠磨软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洒下一片朦胧的光。
刘春燕和陈石头站起身,对着顾从卿深深鞠了一躬,两人眼里的忐忑早已变成了满满的希望——这场戏,他们必须演好,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也为了往后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两天的日头格外暖,下工之后顾从卿拉上李广和秦叔往后山走。
包里头装着水壶和几个窝头,还有李广特意找来的软尺——说是要量量坡度,免得真把人摔出好歹。
“就这儿吧?”李广指着一处缓坡,坡上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底下还垫着层厚厚的腐叶,“看着软和,滚下去顶多蹭破点皮。”
秦书蹲下身,用手扒开草叶摸了摸土:“土是松的,底下没石头,行。”
他抬头往坡下看,“二十来步远就是片矮树丛,正好能挡住视线,让昏迷的春燕藏在那儿,等我们喊人再出来。”
顾从卿却摇了摇头,走到旁边一处更陡些的坡地:“这儿更好。”
他指着坡中间一块凸起的土包,“石头滚到这儿就会被挡住,看着惊险,其实伤不着。
春燕‘救人’时,就往这边的小石块上磕——你们看,这石头边角都磨圆了,垫上点软草,磕一下红印子明显,却不疼。”
李广咧嘴笑:“还是你想得细!
这要是真滚下去,保管看着吓人。”
三人又在附近转了转,确定周围常有婶子们挖野菜经过,还找好了能“恰好”撞见这一幕的位置。
秦书在树上做了个不显眼的记号,李广则把坡上的碎石子都踢到一边,顾从卿掏出本子,把路线和分工记下来:“那天我带着黄莺、王玲假装挖药材,石头和春燕跟着张大妈她们来挖野菜,走到这儿时……”
正说着,远处传来几声说笑,是村里的妇女们挎着篮子往山上走。
三人立刻闭了嘴,装作低头找野菜的样子。
等妇女们走远了,秦书才松了口气:“还好没被撞见。”
顾从卿把本子揣好:“明天再来看一眼,确定没变动就定这儿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回去别跟石头和春燕细说,只说地点找好了,让他们到时候听指挥就行,说多了反而容易露馅。”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往山下走时,李广还在念叨:“真能成吗?我咋有点紧张。”
顾从卿回头看了眼那片藏在草木里的坡地,嘴角带着点笑意:“只要演得真,就一定成。
做父母的,哪有不疼孩子的?
这法子虽说是骗,可也是为了让他们看清自己的心思。”
山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回到知青点,顾从卿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土地上画着简易的地形图,边画边说:“步骤得再顺一遍,不能出岔子。”
他指着图上的标记:“那天一早,咱们分批上山。
张大妈她们带着春燕先去常挖野菜的那片,我和李广、秦书、黄英、王玲随后跟上,假装去采草药,跟她们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树枝划到一处陡坡的位置,他顿了顿:“等走到这附近,瞅准四周没人,春燕你就先顺着坡滚下去——别真使劲,借着草的缓冲慢慢滑,顺手抓两把泥抹在脸上和裤腿上,胳膊腿上蹭点草汁,看着像真摔过就行。”
“然后呢?”陈石头忍不住追问,手心有点冒汗。
“你别急。”顾从卿抬眼看向他,“春燕下去后,先藏在坡底的灌木丛后面别动。
等附近传来婶子们说话的声音,能确保她们听得见动静了,你再往下滚——记住,动静得大点,喊两声‘哎哟’,让人觉得你摔得不轻。”
他又转向其他知青:“石头一滚,我们几个就立刻往坡边跑,故意大声喊不好了!
石头摔下去了!
这时候让春燕从灌木丛里出来,往石头旁边倒,闭眼装昏迷,额头那处伤口得露出来。”
黄英在一旁点头:“我和王玲到时候就去扶春燕,边扶边哭,说春燕额头流血了,把气氛烘起来。”
“对。”顾从卿接话,“张大妈她们听见动静肯定会跑过来,见这光景保准慌神。
咱们就一起喊人帮忙,把他俩往山下抬——抬的时候注意点,春燕得一直闭着眼,石头你就皱着眉哼哼,装疼。”
秦书补充道:“下山路上遇见村民,就说俩人是为了互相拉对方才摔的,把舍身救人的由头先传开,等抬回村,话就好圆了。”
刘春燕咬着唇,轻轻“嗯”了一声,虽还有些紧张,但眼里的决心更重了些。
陈石头攥紧她的手,看向顾从卿:“我们都记牢了,保证不出错。”
顾从卿扔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土:“关键在时机和表情,别怕,我们几个在旁边帮衬着,一定能成。”
夕阳的光落在每个人脸上,带着点隐秘的期待。
这场精心编排的戏,就等着在山间拉开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