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 xx. xx
那些被童话镇侵蚀的现实之物会开始渴望死亡,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但现在,我开始怀疑,不仅仅是他们,就连那些不再纯粹的幻想生物,也会祈求一个彻底的终结。
现实与幻想,就像两条互噬的毒蛇。
它们相遇、相拥,却不是为了取暖,而是为了将毒素注入对方的心脏,最终赴向同一场终结。
作为人类,天幕族至少还能倚仗着理智与求生的本能,压制住身体求死的冲动。
因此,他们不仅会逃避虚兽的追杀,甚至还能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恋爱、繁衍、生儿育女……
好像只要装得够像、逃得够久,他们就真的能够活下去一样。
而我……
我的体内确实潜藏着与现实相关的力量,同时却又能够容纳希珀尔的权柄。
所以她才会选中我,作为代理人。
……可说到底,我到底是什么?
我使劲甩了甩头,强行把这个无解的问题暂时抛到脑后。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能用歌声催眠人类的幻想生物……塞壬、人鱼、精灵、女巫……”
我低声呢喃着,一一念出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
“他们都能做到——甚至可以说,这正是人类通过幻想赋予他们的能力。”
“只是……这类幻想生物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而童话镇,又实在太大。”
“更别提,幻想生物跨越领域活动、因私下的争斗而死亡,甚至因为陷入虚无主义的深渊而主动寻求真正的终结……这样的事情,在童话镇根本司空见惯。”
“哪怕真想一个个清点,去确认谁不见了,也根本无从查起。”
说着说着,我忽然感到一阵无力自骨子里泛起。
……是啊,如果彼此之间不是因为相识相知而产生联系,如果彼此之间不是因为爱恨情仇而牵扯不清,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另一个存在是否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中彻底消失了呢?
就像如果查理他们真的完全遗忘了“墨小侠”,不再记得“多多”的存在,也不知晓“渡”这个名字,那他们自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不会为了幻觉中的画面而忧心忡忡。
没有牵挂,便没有追寻的理由。
没有联系,便没有哀悼的必要。
归根结底,我之所以无法判断那段旋律背后究竟是谁在哀嚎,是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
甚至就连“他”的存在本身,到目前为止都不过是我推测出来的一个可能。
换言之,如果真想知道那是谁,单靠我在这里胡思乱想是没有意义的。
为此,我必须去一趟现实。
毕竟,他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不惜协助鬼影迷踪把查理他们一步步引向更深的深渊,不惜嘶声力竭地反复哀嚎,只为了让我听清那三个字——
「杀了我」
……那我就听好了。
既然连死亡都已经成为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那让我来替虚兽当一次“清道夫”,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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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唐晓翼与李老师终于处理完平板过热导致的烫伤,出来与众人会和。
而查理这个老实孩子压根没打算藏着掖着自己那点特殊之处,一看见唐晓翼,就立刻小跑过去,迫不及待地和他比对起彼此在幻觉中看见的画面,顺带将那串坐标展示出来。
唐晓翼低头扫了一眼。
他显然没能控制住表情的变化,脱口而出一句:“你确定这真的是那家伙当时说出的坐标?”
这话一出口,哪怕唐晓翼之后试图用冷淡的口气补救、反复强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已经来不及了。
查理他们又不是傻子,就凭唐晓翼的这副反应,大家心里都有数了:这串坐标果然有鬼。
最终,在自己曾经引导过的破谜者们的坚持下,唐晓翼只能认栽。
他承认了这串坐标的确与天幕文明有关,但是否要对他们透露更多,还得看埃克斯的意思。
——说了等于没说,连缓兵之计都算不上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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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李老师调出了当时的现场录像。
一行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诡异的事实:自己根本没看到任何所谓的“画面”。
整个播放过程,至始至终,平板屏幕上显示的都只有一片闪烁的雪花噪点。
既然搞不清楚“鬼影迷踪”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看”见了不存在的影像,讨论很快就从技术手段转移到了幻觉本身的内容上。
他们能够理解,“我”为何会在幻觉中试图向他们表达某种思念。
但他们怎么也无法理解,“我”又为何要一遍又一遍地,像是在赎罪一样,向他们低声道歉。
……这一点,作为当事人的我,自然再清楚不过。
“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无论论将背景设定成幽深的水底,还是沉没其中的我反复低声道歉,甚至连平板过热、炸裂的时间点,都刚好掐在我面具即将完全脱落的前一秒……
一切的一切,都透露出一种对我了如指掌的恶意。
像是一场为我量身打造的局,甚至早已预判我会看到这一切。
而且,我几乎可以确定,扶幽在那个消失的遗迹中所看见的壁画,与我沉入弱水的那段时间有关。
这段催眠音频,不仅让他们经历了幻觉,更是触动了扶幽遗忘的那些记忆。
从他清醒后,那只死死攥住查理袖口、微微颤抖的手,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惜,随着雁开始分析平板爆炸的原因,以及有关那串坐标的讨论,这个细微的异常很快就被众人忽略了。
回到现在。
在唐晓翼的提示下,查理等人自然也意识到,幻觉中的“渡”极有可能是“鬼影迷踪”设下的一个陷阱,是引导他们主动入局的诱饵。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无法否认,幻觉中出现的、那个被囚禁在水底、戴着面具的男孩,可能就是之前与他们不告而别的我。
查理他们既无法对那个带着忏悔的求救视而不见,又隐隐将其当作一个能够接近我、了解更多真相的机会。
我注视着他们与唐晓翼唇枪舌剑、据理力争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明明是被埃克斯赞誉有加的“职业破谜者”,却一个个都活得像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傻瓜。
但……也正因为他们是这样的傻瓜,我才会心软,才会犹豫,才会舍不得他们。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