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
哒哒哒哒哒——
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死亡，炮火在轰鸣，细密的弹雨收割着生命，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然后马上又有人补上空缺。
近了，更近了！
高耸的城墙已经近在咫尺，金属墙壁上反射着红黑色的光。
战壕里的高瘦男人严阵以待，上半身微微前倾，一手扶着肩头的炮口，一手攀着战壕边缘，蓄势待发，只等“信号”。
这场决定人类命运的战役，至今为止都没有出现意外，计划进展顺利。
这意味着，那无所不知的智能AI，仍然没有察觉到反抗军的真正用意。
也意味着，人类即将迎来一举结束战争的关键时刻！
在这仅此一次的机会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滴滴滴！
通讯兵身上的信号器响了，时机已至，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枪。
咻—咻——
众人头顶，人类阵地中突然亮起两道连续的白光，狙击手的高斯步枪弹跨越千米，精准命中了墙上转轮机炮的底座，爆出两声轰响和大片火花！
震耳欲聋的机炮声戛然而止，智械的火力网出现了空缺！
“冲啊！！！”
战壕里窜出数不清的人，掩护着那唯一的炮手，向前冲去！
智械恢复火力网的时间，大概是五分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士兵们要冲过几百米的缓冲地带，然后顶着墙上的近防火力，掩护高瘦男人攀上墙顶！
这最后的冲刺，注定也是牺牲最多的。
高瘦男人弓着腰，努力降低存在感，紧跟战友们的步伐，他的脚步稳健，连续跨过一道道战壕和拦阻垒，速度没有丝毫减慢，反而越来越快，越过一个个战友，逼近城墙的方向！
每当有智械控制的战车和机兵靠近这里，或是墙上的近防机枪转过来时，两侧掩护的士兵们便主动开火，将智械的注意力引走。
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
高瘦男人的心脏砰砰直跳，兴奋和紧张使他面色涨红。
快了！就差一点了！男人的内心在欢呼！
人在极度兴奋和紧张的情况下，时间观念往往是模糊的。
突然，他腰间贴身的信号器传来震动。
“时间已经到了？”
他表情一怔，双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惊恐——按计划，这个时间的他，应该已经抵达城墙下方，开始登墙了才对！可是现在…却还差了接近百米！
是自己的动作慢了？
不，是整个队伍的行动都慢了！
和演练的不一样，为什么？
男人抬头，目光快速扫视一周，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士气，士气太低了！
不知为何，往日气势汹汹、悍不畏死的反抗军同僚们，此刻竟有些沉默，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对劲，像是有什么牵挂。
怎么回事？
高瘦男人莫名不爽，他看得出来，战友们的冲锋不够果决，甚至有人倚靠着掩体躲了起来；有几个负责开路的连队，此刻竟然吊在了后面；智械战车的炮口转过来时，负责掩护的战友端着火箭筒，犹豫了好几秒钟才扣动扳机……
大家这是怎么了？你们在怕什么！？
“该死！这群懦夫！”
男人没来由地骂了一句，哪怕他知道自己不该责怪战友，也没有忍住脾气。
他太想胜利了，演练了那么多次，他早已做好了成为“英雄”的准备！哪怕他知道，即便计划成功，自己也会死在智械的枪口下，或是核弹爆炸的余波中，但一想到自己将被颂为救世主，自己的名字将被写在书上，名传千古，他就有用不完的劲！
可是现在，因为这些懦夫，一切都不成了！
他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没来由的愤怒使他神志不清，使他忘了，战争不是儿戏，反抗军虽是一个有着共同理想的大集体，却没有谁一定要为了谁去牺牲的义务。
“快冲啊！！你们在干什么呢！？”
“快快快！！要来不及了！！”
他不吐不快，又向战友们埋怨了几句。
这下，战友们的心里更不好受了。
在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下，热血上脑的士兵们逐渐冷静，变得“理智”了不少，此刻被高瘦男人的话语一激，叛逆情绪就上来了。
好几个士兵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神颇为不善，虽没有进一步动作，却也悄然离他远了一点。
“急nm呢，上去吃子弹送死的不是你是吗？”有人在心里骂道。
“可闭嘴吧你，不是我们掩护，你能安全走到这里？”有人忍不住腹诽。
“瞧给你能的，没我们给你挡子弹，你啥也不是！”有人不想干了。
“叫唤啥，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飞过去？”有人觉得委屈。
“……”
因为男人的几句话，生出了异样情绪的，不止一两个。
仅是一个微小的隔阂，短短瞬间，团队便已经分崩离析。
放在往常，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因为没人会怀疑反抗军的凝聚力！
他们被共同的理想聚在一起，是生死与共的同伴，也是分享欢笑与苦痛的家人，他们会为逝者哀悼，为亲朋与战友哀伤，却不会为自己流泪，更不会因为仅仅一句话的矛盾就产生隔阂！
可是，偏偏没人觉得自己现在不正常。
相反，他们觉得自己很冷静、很理智，开始考虑利益得失。
几秒钟后，有一名战士停下了脚步。
他位于突击队左翼，是负责警戒、吸引敌方火力的“诱饵”之一。因为刚刚队里的低气压，他不小心走神了一会儿，此时回神，才发现情况不对。
一条肉眼可见的淡黄色虚线打着弯，正向着队伍前进的方向飘来——那是智械操控的，城墙上近防机枪的枪线！
粗一估计便知道，那条枪线正在朝着队伍的正中扫去！
战士惊恐万分，连忙向身旁的战友知会一声，大跨箭步就离开了队伍，一边远离大部队，一边扛起便携式火箭炮，准备朝机枪射来的方向发射！
这就是“诱饵”的作用，智械会优先锁定反抗军的重火力目标，与保持静默的突击队相比，一个手持火箭炮的目标显然要醒目得多！
可是——
年轻的战士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经验告诉他，已经晚了……因为自己走神，已经错过了最佳诱导时机，此时发射火箭炮，不但可能无法及时拉回机枪火力，还会使自己也成为攻击对象，白白送命！
“完了，完了完了！”
他下意识地想大声呼喊，提醒其他战友注意躲避，但喉结动了动，话却哽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想到，如果此时提醒，那所有人都会知道，计划之所以出现意外，出现无谓的牺牲，是因为自己玩忽职守，没能提前预警，提前引开火力。
“是我的错，天哪，是我的错！”
恐惧和愧疚压在他心头，迟疑了一秒，他做出了一个极其自私的决定！
砰嗒，火箭筒掉落在地。
年轻战士拔腿就跑，头也不回，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地道歉，似乎这样能让他心里好受些，逃离的脚步却越来越快，一溜烟就消失在人海中。
事发突然。
不过，却并非没人发现。
“？？”
另一位身处侧翼负责掩护的战士发现了同伴的异样，他眼睁睁看着对方逃走，下意识往天上瞥去，同样发现了那条来袭的弧形枪线！
只一个瞬间，他便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来不及责怪逃走的战友，他连忙回头，将整个队伍纳入视野中——
敏锐的战斗直觉告诉他，两秒…不，一秒钟后，那条枪线将横扫过队伍中央，带走几条生命。
还好，自己所站的位置是安全的。
但是，那个人——此次行动中负责登墙，炮击敌人总部的，外号叫“鹰眼”的家伙，大概率是死定了。
“可以推他一把，要救他吗？”战士心中考虑。
“还来得及吗？来得及吧。”
“保护他是我的任务，哪怕一命换一命，我也该救他。”战士脑中有千万思绪窜过，“可是…我也可以装作没看见，不是么？这是个意外，本来就不是我的错。”
“也对…瞧他那颐指气使的样儿，好像谁欠他似的，哼，死了也好。”
顺理成章地，他做了个自私的决定，一边收回视线，一边悄悄放慢了步伐，以免被流弹击中。
可下一秒，他又忽然警觉！
假如“鹰眼”阵亡，导致计划失败，那本次作战……是不是就没意义了？
而这一切，是因为自己束手旁观？
自己要成罪人了！？
他如此想着，内心出现了一瞬间的惶恐，却又很快恢复平静，理智和求生欲压下了愧疚感，脚下动作也没有要施以补救的打算。
“不对，害死他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
“而且……我的训练成绩也不差，鹰眼死了，我可以顶上啊！没问题的，只要给我机会，我也可以完成任务，甚至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没错，就这样吧！”
这是男人真实的心声，他也想…成为英雄。
非常自私的想法。
不过，没人知道的是，在场有这个想法的，并不止他一个。
队里的战士个个都是驰骋战场多年的老兵，对危机的感知能力极强，所以同样注意到“诱饵”逃离，发现了危险来袭的，还另有几人。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出声提醒。
在“自私”这方面，几人有着惊人的默契。
于是。
嘟嘟嘟嘟嘟嘟——大口径枪线扫过地面，带起尘土和血沫。
包括“鹰眼”在内的几个倒霉蛋没有反应过来，被打成了筛子！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有人惨叫，有人惊呼，有人被吓傻了，久久回不过神。
任务……失败了？
众人愣了几秒钟，不知是谁第一个冲上去，从“鹰眼”尸体上解下核弹发射器，转头望向众人，希望众人帮忙掩护，但没等他开口，又另有几人靠过来，抓住了发射器的带子。
确认过眼神，是有同样打算的人。
反抗军对这次“斩首行动”非常看重，队内除了鹰眼外，还有好几位预备炮手，以备意外发生时，计划能够继续进行。
除开训练成绩尤其出众的鹰眼，几位预备役的成绩半斤八两，所以他们谁也不服谁。
“我去吧，你们掩护我。”
“还是我去吧，来不及了，我速度最快！”
“放手，让我去！”
“……”
像是魔怔了似的，几人谁也不肯放手，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在某不知名力量的影响下，军人的纪律、友爱、团结、奉献精神早已被他们抛到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想要争名夺利的个人私欲。
英雄只有一个，谁都不想只做籍籍无名的陪衬！
但没人意识到。
这片战场上，受到影响变得奇怪的，远不止有他们。
因为“鹰眼”阵亡，预备射手们各执己见，行动搁置无法继续，很快出现了连锁反应。哪怕智械一方已经很尽力在演戏了，迟迟没有恢复火力覆盖，也无法阻止事态恶化。
不安的情绪在大军中迅速扩散。
不知是谁擅自判断——行动失败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逃跑。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一会儿，战场的风向便逆转了，逃兵和后军迎头撞上，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越是混乱，越是不安，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人加入到了逃亡的行列中，就连指挥督战的司令官也被枪杀……
向来无惧无畏的反抗军，突然变成了一群乌合之众，令人愤慨。
毫无疑问，剧本崩溃了。
就这么败了吗？
是，也不是。
砰——
一声响指，天地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