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数月的疫病如阴霾散尽后,大璃国的街巷虽重归烟火,但城墙上斑驳的封条、空荡的药铺柜台,仍在无声诉说着这场劫难的惨烈。
尽管凭借着举国之力将损失控制在最小,可田间荒废的农桑、工坊停转的织机,还是在国库账本上划出了触目惊心的缺口。
叶蝉衣立于未央宫的白玉阶前,望着宫墙外忙碌的流民安置队伍,凤目微凝。
她深知,此刻不仅要填补物资亏空,更要重塑臣民信心。
当夜,御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随着竹简翻动的簌簌声,一道道政令相继诞生:减免受灾州县三年赋税,开放官仓平价售粮;设立“恤民银”专项,用于修缮损毁的民居与道路;更有鼓励商贾开辟海上商路的通商令,试图以商贸流通盘活几近停滞的经济。
而最令朝堂哗然的,是那份废除男尊女卑旧制的诏书。
当叶蝉衣用朱砂笔重重勾去《大璃律》中“女子不得入学”的条文时,满朝文武皆惊。
她掷下笔,凤冠上的东珠随话音轻晃:“疫病当前,是女子彻夜照料病患;城池布防,是女子运送箭矢粮草。国难之际不分男女,治国安邦又何须设限?”
自此,绣着并蒂莲纹的书院告示张贴四方,女官选拔的红榜高悬城门,大璃的天空下,终于有了女子执笔挥毫、纵论天下的身影。
三个月光阴流转,晨钟暮鼓间,大璃大地悄然换了新颜。
街头巷尾张贴的政令化作百姓手中的谷粟、工坊里飞转的织梭。减免赋税的诏令让农户舒展了紧锁的眉头,女学书院的朗朗书声打破千年陈规,商船扬起的白帆在港口往来如织。
曾经因疫病沉寂的城池,如今重焕生机,喧嚣声里尽是蓬勃朝气。
叶蝉衣案头的奏折堆积如山,批阅的朱红墨迹染透指尖。
她每日召见能臣商议国事,深夜仍在烛光下反复推敲漕运路线与商贸章程。
当得知流民安置妥当、粮仓重新充盈的消息时,她才惊觉已许久未与萧云寒并肩共赏星河。
那些本该互诉衷肠的夜晚,都被国事挤占,想来不禁心生愧疚。
秋高气爽,满目金黄。叶蝉衣将政务暂交内阁。
她褪去华服,换上寻常布衣,与萧云寒并肩跨上骏马。
此番微服出巡,既是要亲眼看看新政落地的成效,查验商铺物价是否平稳、书院学风是否清正;也是想与爱人共赏山河,在
炊烟袅袅的村落、碧波荡漾的湖畔,补上那些错过的温柔时光。马蹄踏碎满地秋光,两人相视而笑,眼中皆是对前路的期待。
她与萧云寒并辔而行,马蹄踏碎满地秋叶,笑声惊起林间白鹭。
自登基以来,她困于九重宫阙,今日终于能像寻常眷侣般,肆意领略山河壮阔。
两人时而策马掠过黄灿灿的田野,时而驻足溪边,看游鱼戏荷,不知不觉间,暮色已染红天际线。
那日秋阳高悬,碧空如洗。叶蝉衣忽然轻夹马腹,银鞍白马如离弦之箭窜出,萧云寒笑着扬鞭追赶,马蹄声惊起一片盘旋的山雀。
当最后一抹斜阳隐入山峦,他们才惊觉已远离官道,踏入一处被暮色笼罩的村落。青石板路上散落着枯黄的落叶,寂静得有些诡异。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喊撕破沉寂。
叶蝉衣猛地勒住缰绳,循声望去,只见七八个壮汉抬着竹制猪笼。
笼中妇人披头散发,指甲深深抠进竹篾,哭得声嘶力竭。
“求求你们!相公,奴家是清白的!你不能这么对我!”妇人的哀嚎在暮色中回荡。
为首的壮汉面色阴沉,抬脚踹向猪笼,“贼婆娘还敢狡辩!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皮子就该沉塘!”
说着他便朝着村外湍急的河流走去,水花在暮色中泛着森冷的光。
叶蝉衣攥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泛白。
身旁的萧云寒亦是神色冷凝,墨色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自离京以来,他们见过书院里女子执笔论道的盛景,见过市集上商旅往来如织的繁华,何曾想在这偏僻村落,竟上演着如此荒诞的私刑。
暮色将众人身影拉得歪斜,竹笼在壮汉肩头摇晃,妇人的啜泣混着粗粝的斥骂,像把钝刀刮擦着耳膜。
叶蝉衣望着那妇人湿透的衣襟,想起新政里“人命关天,律法为纲”的诏令,胸腔腾起灼人的怒意。
就算当真是犯了重罪,也该押送县衙候审,怎能仅凭几句空口白话,便要将人溺毙?
此番荒谬行径,他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吁!”萧云寒的黑马长嘶一声,横在众人面前。
叶蝉衣翻身下马,玄色劲装下摆扫过满地碎石,凤目扫过壮汉们错愕的面孔。
“且慢!光天化日之下动用私刑,可知大璃律法森严?”她刻意压低的声线里藏着威压,腰间未出鞘的软剑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惊得抬笼之人踉跄后退半步。
队伍里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很快回过神来,朝着抬笼的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停下来,将手中扛着的竹竿狠狠一震,竹笼里的妇人被晃得撞在笼壁上,发出一声闷哼。
“外乡人少管闲事!她是婆娘,趁着俺外出打猎,和隔壁的男人不清不楚,给俺带了绿帽子!咋滴,俺今天就是要将她沉塘!”汉子抹了把额角的汗珠,厉声斥道。
竹笼缝隙间,妇人凌乱的发丝黏着泪痕,望着叶蝉衣夫妇衣饰华美,以及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势,眼底腾起求生的光芒。
她拼命向前拱动身子,额角重重磕在竹篾上,声音里满是绝望的颤抖。
\"二位,昨日相公进山打猎,一日一夜未回,家里颗米未剩,奴家和六岁的女儿一日未尽食,隔壁的蒋大哥好心给我们母女送了两张饼子,今日相公回来得知此事,便一口咬定奴家与蒋大哥有私情......”
她哽咽着瞥向一旁的汉子,那人闪躲的眼神让她心如刀绞。
“奴家与蒋大哥清清白白,绝无半分逾矩!家中六岁的囡囡还等着我回去做饭,求求您,救救我们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