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八年(公元372年),九月的最后一天。
钟荣在眴卷县停留第二日,金城郡郡守贾非奉命将轻侠恶少年的近三千家眷安置在此处,加上残破县城里本来的千余户人家,此县共有四千四百户。
斛律忠、第五明和秃发水利干等人率军携战利品先行返回金城郡,只剩破六韩拔离、罗文和屠霸三人与选锋营士兵陪钟荣留在县外的黄河边上扎营。
数月以来奔波劳碌,众人脸上皆有疲态,日头未沉便早早的打水造饭以期能美美的睡上一觉。
一片很小的灌木林外,扎着钟荣和亲兵的帐篷,此处相对安静些。
眴卷县虽然从属银川但却离金城郡更近,昼夜温差并不如银川与青海那么明显,下午申时左右日头还有些毒辣,帐内闷热众人索性坐在灌木边上聊天,不远处的铁釜里乱炖着牛羊肉。
罗文找了根灌木上的尖刺剔牙,发现屠霸坐在旁边若有所思于是出言问道:“屠兄,西北不比青州,可还习惯?”
在场几人本就是身高力壮之辈,屠霸身材魁梧坐在地上比起众人还高出大半个脑袋,见罗文发问他收起心事挠了挠头回答道:“俺先前曾在并州待过,来了西北倒也还好。”
破六韩拔离拍了一记屠霸如大腿粗的胳膊,对罗文笑道:“他这身子骨健实的紧,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见屠霸还撑着脑袋看向不远处的黄河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破六韩拔离忍不住打趣他:“罗文我和你打个赌,猜猜屠兄是不是瞧上了谁家的小娘?”
罗文顿时来了兴致,把着破六韩拔离的肩膀缠着他追问:“快与我说说,是哪家的小娘?”
破六韩拔离瞅了屠霸一眼,对罗文嬉皮笑脸道:“你输作我十贯钱,便告诉你。”
“你他娘掉钱眼里去了,整日就想着从兄弟们手里骗钱?”
却还是忍不住八卦的心思,罗文锤了他一拳:“行,等回金城给你。”他将耳朵凑到破六韩拔离脑袋边上:“快告诉我。”
眼见自己的秘密要暴露,屠霸转过头来连忙用大手捂住破六韩拔离的嘴不让他说话。
“你这厮,都说了不准告诉别人。”
破六韩拔离挣脱屠霸的大手,嘟囔着:“我这不是寻思着让兄弟们帮你想想办法嘛。”
“汝等说什么秘密,也不等我?”钟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见是巡营完毕的钟荣回来,几人挪出个地方让他和亲卫营司马李充也分别坐下。
“屠兄,不是兄弟说你。男子汉大丈夫敢爱敢恨,藏着掖着作甚?”
破六韩拔离继续劝解道:“索性告诉都督找个人去帮你提亲,能成最好,不能成拉倒。”
“还有这事?”钟荣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事情。
人熊一般的屠霸这时候居然腼腆起来,大脸臊的通红,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钟荣瞥了一眼屠霸,见他拘谨的模样不由乐了,半开玩笑道:“究竟是谁家的小娘,说出来也好让吾等替你把把关。”
破六韩拔离嘿笑着将屠霸的秘密说了出来:“是贾郡守家的小娘子,今岁已经二十了还未出阁。”
有些印象,此女随其父出入郡府曾见过几次,但市井传言她任性随意,或许不及权翼之女应该也相差无几,想不到屠霸平日里虎憨粗犷居然偏就喜欢这种女人。
钟荣也不点破,男欢女爱这种事情难说的紧,屠霸本是土匪后来投靠自己,虽然相处已有数月但彼此仍有一层隔阂存在。
刚因功升为亲兵营司马的李充察觉到钟荣投过来的目光,脑瓜子一转说道:“吾父负责工辎营与贾郡守常有往来相谈甚多,他老人家或许可从中说和此事。”
“有李先生出马,俺们恐怕是要等着屠兄的喜酒了!”破六韩拔离又揽过屠霸的膀子对着他挤眉弄眼。
屠霸将破六韩拔离凑过来的丑脸推开,挪了个身子换到别处去坐,见他拘谨的模样众人皆忍不住笑了。
李充见钟荣脸上也有挂不住的笑意,情知都督想要促成此事是真,转身去到不远处唤来两名亲兵低语了几句,看着两人骑快马往金城方向而去他才又返回去答复钟荣。
钟荣拍了拍李充的肩膀示意他此事做的不错,他重用李氏父子的缘由是因为在青州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李国臣拉拢黄三韦等一批汉人商贾豪绅投靠自己,除了捐钱献粮更重要的是这其中有许多人的子侄族亲能够为他做事。
古时军队的极大多数人和普通百姓往往大字不识一个,然而一股新势力想要在短时间内崛起绝不是只凭几场胜仗便能成势。其中后勤钱粮乃至于谋划测算的人缺一不可,从命令的下达到执行完毕更不是简单的动动嘴皮子说几句话就能达到目的。
隋唐开科举之前,普通人想要升迁只有去军队搏命,而知识和发言权往往掌握在世家大族手里,青州投靠的这些人虽然没什么文学大儒,但会文章算术在这个时代就已经难能可贵。
钟荣想要经略陇右,除了当地的一些官吏更要用他自己的人,而这些人识文断字正好能充任郡县官吏。
而眼前与他说的这人正是青州韩姓小族的一名嫡长子,眴卷县破败不堪的街道上不满二十岁的县令韩涛走在钟荣身前,事无巨细的为他介绍目前县里的情况。
破败的县城需要重新修缮扩建才能安置新迁来的三千户近九千人,此处商人来往驿骑邮传还需要修两座亭驿收税养马,以及民众所需的帐篷粮食郡府只拨给了半月之用。
“还有一事,开荒屯种所需的工具也十分简陋,最好是用工辎营新造的器具能免去不少麻烦。”韩涛腆着脸又提出了一个要求,然后用余光打量钟荣观察他的表情。
感情这家伙趁着饭点来请入城参观,其实是来找自己要钱的。
钟荣敷衍道:“钱粮之事应找郡府调拨,他们若是不给便多派人去催。”
或许早就料到钟荣会如此,也不在就此事多提,韩涛伸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县里虽然残破却也有几处酒肆,前面这家的炙羊肉味道甚佳,下官扰了都督用饭,便请客到此间做东,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