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西平郡,西都县。
选锋营与白羊骑兵皆是百战精锐,突然出现打击吐谷浑疲军侧翼,大获全胜。其后又追溃数十里,共俘斩吐谷浑军队民夫近万物资军备若干,吐谷浑大军四散主帅仅率十数骑西逃。
傍晚时分,钟荣率军进入西都城,大门一开百姓难民无不夹道欢迎,街道两侧站满了围观民众,士兵精良甲胄上的血污与兵戈痕迹反而更加彰显这支军队的彪悍与战斗力,百姓们于是纷纷用自己的欢呼与呐喊声来为他们喝彩。
几名本地军官落寞的站在街角,看着为首白马银甲满面春风的钟荣,他们的脸色却颇为难看。
“俺们守卫西都死伤无数,功劳白白却被这些龟儿子抢走,俺心中不服!”其中一个鲁莽的军侯气愤的拍着大腿。
“哼,谁说不是呢?”
另外一人不屑的啐了一口:“我看此人不过二十来岁,他之前那些名声恐怕都是靠投机取巧来的吧?”
“休要胡言乱语!”旁边校尉模样的军官担忧的看了看那些正在街道上行进的骑兵,虽然入城的人数只有数百人但这些人身上的悍勇与杀伐之气是装不出来的,他却并不知道这是钟荣最精锐的选锋营,和从中原与关中地区死人堆里剩下来的白羊(羯族)骑兵。
“若无他们,西都城保的住吗?”
“汝等的家人保的住吗?”校尉反问,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但若是任由这群手下再乱说下去,一旦传到钟荣耳朵恐怕会生出是非。
骑兵一路行至县衙,只钟荣携破六韩拔离等数人入内。
除了早早前去带路的一名官吏,其余县内官员皆在此迎接钟荣。
在甲叶子的碰撞声中,钟荣撩开裙甲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上。
“下官、下吏参见都督。”
见众人纷纷参拜行礼,顾恺之顿了顿也拱手道:“下官参见都督。”
他在看众人,众人也在看他。他们想象中的钟荣应该是三四十岁,老成持重亦或是粗鲁野蛮的军人形象。但此人竟然比顾恺之还要年轻一些,下颌与两腮留有些许胡须,身体高健银色山文铠穿在其身上更显威仪,最引人注目的是此人剑眉下锐利如虎狼般的双眼。
钟荣的目光最后停在顾恺之身上,顾恺之身上的官服破了,胡须也不知道多久未修理,整个人看起来邋遢无比仿佛老了十岁,当然堂上其他官吏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莞尔一笑,说道:“不过两月未见,虎头兄为何弄成这副模样?”
见他明知故问,顾恺之心想:‘不都是因为你吗?却还在此惺惺作态,真是厚颜无耻。’
却言不由衷:“吐谷浑穷凶极恶,下官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谢天谢地了。”
钟荣拍了拍手一字一顿道:“诸位守护西都保境安民的功劳不会埋没,本都督会奏请天王为汝等请功。”
五旬年纪的冯县丞颤巍巍的上前两步,对钟荣拱了拱手,恭敬道:“都督,吐谷浑军队过境沿途践踏庄稼破坏民房,又因难民入城府库内已无多少余粮,还望都督能上报朝廷为西都县拨付一些钱粮用于赈灾。”
钟荣点头同意,又道:“此战缴获的物资会留下一半给供西都县支度,再将俘虏的民夫也交给你们,用于修缮城墙和县中设施。”
城外俘虏的吐谷浑士兵与民夫共有四千八百余人,其中杂胡民夫约占一半,这些人反抗的概率不大,钟荣索性将他们留在西都修补工事,而那些吐谷浑士兵则将带回金城他另有用处。
听到这些,老县丞皱巴巴的脸舒展开来,再次对钟荣拱了拱手:“多谢都督慷慨。”
议事过后进入内庭,钟荣屏退众人只独留他与顾恺之两人于居室之中。
“虎头兄在西都可还习惯?”
顾恺之点了点头,或许不想太遂了钟荣的意,他又立刻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看他的神态钟荣心里已有把握,从跪坐的软席上起身,打开窗台负手而立,庭中有几株树木,他将目光看向一棵已有百年历史的歪脖子梧桐老树,本就稀疏的枝干上为数不多的树叶早已枯黄,有的正如蝴蝶般飘落在地上。
“汉祚将终,虎头兄难道只愿袖手旁观吗?”
顾恺之瞥了一眼钟荣的背影,哼笑道:“汉祚存于晋室,何来终结之说?”
“而都督,投靠苻秦助纣为虐,彼辈才是汉祚衰弱之根源。”
而钟荣却有不同意见:“晋室门阀林立,权利土地皆掌握在世家豪族手里,佃户十税其八,下层百姓苦不堪言。桓温在时尚且北伐失败,但他现在已是迟暮老朽,我敢笃定一旦桓温身死,则晋室败亡必不远也。”
顾恺之不置可否,江左之人都称他画才两绝,他又何尝不想为国出力。然而晋室豪族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早已病入膏肓,况且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顿了顿,顾恺之问道:“都督又有何良策?”
他叹了口气:“天王苻坚宅心仁厚,若其一统天下,百姓或许会过的好一些。”
顾恺之当然不信钟荣的这些屁话,直言道:“我观都督,不是久居人下之辈。”
“何以见得?”
“都督招募流民,收买人心,暗蓄势力,实则是为等待机会。”
钟荣瞥见一红衣女郎在不远处的廊柱后朝此间观望,发现房间有陌生人又立刻将头缩了回去,他会心一笑说道:“不过是些自保的手段罢了。”
顾恺之踱步走看向屏风上自己的画作,那是他在吐谷浑攻城时所作的西都守城图,其中兵戈之灾惟妙惟肖,百姓孩童哭喊连天。
“上了你的贼船,现在就算回到建康也不过徒增耻笑,在下只愿这天下战乱早日结束。让百姓能休养生息,孩童亦能够承欢膝下,还华夏大地一个朗朗乾坤。”
再说了,他忽然有点喜欢上西北了,这里的烈酒,还有那比酒更烈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