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河州钟荣所为?”
京兆府内,慕容垂及其诸子与慕容德在静室谈话。平梁州之后,慕容垂在秦国的日子并未好过多少,王猛一系及氐人官员处处排挤,让他与鲜卑族人在苻秦如履薄冰。
但苻坚对慕容垂十分欣赏,让他做了京兆尹管理长安法治。
慕容宝冷哼一声:“银川郡分地给粮,风声已经传到蓝田,必是此獠刻意为之。”
“我们是不是该将此事禀告苻坚?”
慕容垂之弟慕容德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银川郡新设,秋收之后苻坚即令户部为钟荣调拨钱粮,以苻坚之仁慈恐怕巴不得下层佃户去河州过上好日子。”
慕容垂年已四十六,但负手而立时虎躯雄倨,久经沙场的铁血气质使他宛如山岳拔然超群。
窗外冬景甚佳却比不得辽东,一晃已是建元八年十二月中旬,他有些想念燕地的大雪了。
“苻坚还真是个好人呐!”慕容麟不无嘲讽的说道。仁慈就是苻坚最致命的弱点,他有时候甚至连拦路的爬虫也不忍心踩死,这岂是帝王之道?
“嘴上留点口德。”慕容垂训斥道:“朝中有多少人欲将吾等杀之而后快,若无他保护,你我早成刀下之鬼了。”
慕容麟又挨了一顿训斥,知道慕容垂不待见他这个小儿子,索性退到角落里闭口不再说话。
“河州比不得中原之地,若是大量民众西去,恐怕河州钱粮难以支度,未战先垮。”慕容农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慕容德摇了摇头:“钟荣攻破邺城,定有私利。慕容评府中搜刮多年的钱财也不翼而飞,余以为这笔钱才是钟荣能在短时间内崛起的根源,否则青州赈灾他就不得不看王猛的脸色行事。”
“不如我们再添一把火,闹大一些好将朝内的矛头指向此人?再者,民众西去定然损害大族利益,我们正可坐山观虎斗。”
慕容德又道:“这些,毫无实质性的东西伤害不了钟荣。反而是这时节过去,冻饿而死者过甚,才会惹怒苻坚王猛。”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只等冬天一去,有如此活命大恩,这些人便会紧紧团结在他治下,再无反复的可能。”
慕容垂转过头来,自己的儿子们终究不如钟荣,当初苻坚赐婚时只看一眼便知此人绝非易与之辈,他既然敢这么做又岂会没有后手?
“索性卖钟荣一份情又如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或许和他联手对付王猛和氐人势力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不可!”慕容德站出来阻止慕容垂。
“钟荣,蛟龙猛兽,窥天之辈,不早除之定会危及吾等。”
“若是放任不管,届时他只要在这些人中振臂一呼,便如兄长回到燕国故地那般,应者云集!”
众人对身为汉人的钟荣没什么好感,慕容垂也就不再坚持。
“也不得罪他便是,长安及周边十余县,绝不能放一名佃户出去。至于那些衣食无着,动辄偷抢的流民,随他们去吧。”
众人各自离开,慕容垂一人来到棋盘边,双手各执一色对弈起来。暗流涌动,本该是风云际会大展拳脚的时机,他却只能被困在长安这个牢笼里。
良久,慕容垂看着棋盘悠悠道:“若是来日天下分崩,还真想与这些后辈较量一番!”
河州,陇西郡,临洮县。
寒风如刀,数百骑快马在官道上飞奔,积雪被踩的四散飞溅,道路上不时能看到破衣烂衫扶老携幼向前赶路的流民。
冬天对于古代的下层百姓来说无疑是最难熬的,林河封冻野兽冬眠,除了吃余粮便没有食物来源。
而余粮并不是家家都有,底层佃农一年到头存不了几斛粮食还要养活全家老小,一遇灾荒之年便只能望天长叹,许多被地主压榨到极限,或因灾荒官府难以赈济,实在活不下去的百姓就会沦为流民四处流窜就食。
沿途亭驿大门紧闭,赈济的粥棚被大雪覆盖形同虚设,致使冻饿倒地者不少。身穿绯红官服的钟荣脸色铁青,胯下的白马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体内的滔天怒意,不用抽打便飞快的向前方奔去。
守城县兵眼见大队人马驰近还来不及关闭城门,便听到前方擎旗的骑士爆喝道:“陇右都督巡视郡县,各级官吏速来郡守府拜见。”
钟荣来河州后重心皆在金城、银川和西平郡,当初过道也未在陇右郡过多停留,以至于有些官吏只在屠霸成婚那日见过他。接到消息的官吏纷纷赶到郡守府,这时候落个失职的罪名不值当,就算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然而郡衙大堂上的气氛肃杀无比,让本打算过来拍马屁的官吏呆愣当场。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几队兵卒大步进入堂内,扶刀带甲杀意凛然。
“郭郡守,本都督早已下文,沿途流民皆要全力赈济确保他们安稳抵达金城,汝为何阳奉阴违?”
“非是下官不赈济流民,实是这些人数量太多,恐怕府库余粮亏损过重。”
陇西郡守郭昭德瞥了一眼堂中官吏,其中他的亲信不少,钟荣要开银川郡便开,但他偏偏要派人四处宣扬,搞得一些本郡的族中佃农也跑到银川去了。
郭家乃是当地大族之首,郭昭德的弟弟郭文义在他面前大吐苦水,又联合郡内数家大族故意给钟荣使绊子。
“府库存粮一为朝廷支度行军用兵之用,二为灾荒之年援助百姓避免饿殍之事发生,你却在此巧言令色!”
“但这些流民并非我陇西治下之人。”郭昭德嘴角勾起,这些只知打仗的武人恐怕还不懂什么是世家豪族携手控制地方,便是如此说了钟荣又能拿他如何?
钟荣收了收绯袍上的束带,头顶的紫金冠随着他在堂中缓行时微微摇晃。
“从今日始,汝也非陇西郡守!”寒光一闪,刀复入鞘中。
郭昭德抬手还想去摸自己的脖子,然而只到一半他的生命瞬间抽离,头颅滚落在地。
脖颈处鲜血狂涌,无头尸体尚站了片刻才仰天栽倒。
“啊???”
堂内那些肥头大耳脑满肠肥的官吏,吓的身子都软了,有人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