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荣欺人太甚!”
“区区黄毛小儿,初来乍到却敢在吾等头上作威作福,是可忍孰不可忍!”尖锐中带着愤怒的声音在温暖的室内尤为刺耳。
临洮县龙门镇的郭家本属颍川郭氏的旁支,三国曹操攻取凉州后,谋士郭嘉出策以忠于曹魏的大族旁系镇服地方,于是郭昭德这一脉便迁至临洮。
百余年间他们的势力发张壮大,与当地大族联姻融合,收拢土地兼并乡野,使得失地佃户逐年增加,有的甚至蓄养私兵数百人。
郭文义面沉如水,钟荣杀害他兄长郡守郭昭德,数日过去竟毫无说法,反而派人打开郡库一个劲的给过道流民发放冬衣煮粮施粥。
“受此屈辱,我心中实难平静。郡尉乃你段氏门生,不如先发制人,趁钟荣还未完全掌握陇西郡之前将此子杀死!”
钟荣明摆着是要携两胜之威整顿世家豪族,郡内大族半数以上皆聚集到龙门镇的郭氏山庄内商议对策。
“不可!”
五旬年纪的段氏家主段鸿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钟荣毕竟是天王苻坚亲封的陇右都督,如此做为与造反何异?”
魏晋以来关陇中原之地连年征战受劫掠无度,豪族势力皆被打残了,若是有江南的手眼通天,又岂会惧怕一个区区钟荣?
郭文义急的跳脚:“这也不可,那也不行,你们倒是说个办法出来呀。”
董姓大族的族长灵机一动,站出来说道:“不如选个择中的方案,我们先派人去长安告状,纠集族人再让段氏煽动郡兵,齐聚郡守府逼迫钟荣让步。”
“届时,他颜面尽失,天王苻坚必不会让他继续坐镇河州。”
“好办法!”
众人一番商议,最终决定就采取董氏的策略,回去各集族人去郡守府给钟荣施压。
二日正午。
临洮北城外的施粥窝棚正排着一群人领取食物。
这些人分为两类,衣不蔽体身无长物的是流窜就食的流民;卷着草毡背着箩筐的则是为人佣耕的佃户,只是筐里的家当寥寥无几,不然他们也不会携家带口的在大冬天往这西北而来。
土地乃民之根本,让他们落得如此下场皆是因为没了土地,听说银川郡分地他们便眼巴巴的跑过来。毕竟谁也不知道银川到底又有多少土地,来迟一步或许就没有了。
这时,有百余人浩浩荡荡逼近北城方向。他们或骑驴马,或穿锦裘,喊着晦涩难懂的腔调,污脏不堪的流民佃户在这些光鲜亮丽的人面前就仿佛蝼蚁比之孔雀,让他们纷纷自惭形秽的低下头去。
“都督钟荣,私刑郡守,接纳流民,滚出陇西!”
守城的郡兵识趣的没有阻拦,让这些人陆续向城内而去。
在城内民众异样的目光中示威的豪族之人终于赶到了郡守府门前,府门大开,在犹豫了一番之后这些人涌进郡守府的广场上,依旧声嘶力竭的喊着他们的口号。
少顷,身穿绯红官袍的钟荣带着百余士兵过来。
找人搬来一张胡床,端过一盏参汤,他便坐在胡床上品着参汤听这些人嚷嚷。
喊到口干舌燥,钟荣此僚居然连屁股也未挪一下,甚至还指指点点饶有兴致的和旁边两名大胡子将军对赌起来。
“我赌此人能坚持一刻钟。”
“不不不……两刻。就赌五贯钱。”秃发水利干指了指最最左边的老头子。
破六韩拔离当然不会错过搞钱的机会,他将一枚小金锞子重重拍在胡床上:“我赌这老头坚持不到两刻。”
“那此人呢,钟荣又只指向另外一个鼠须中年人。
“超过三刻钟。”
本是为了声讨钟荣,如今却成了他们赌博的对象,这还得了?
广场上被彻底激怒的世家豪族众人也顾不得什么口号了,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钟荣,汝真是不知羞耻,有辱斯文!”
“这般没脸没皮,枉为汉人!”
不得不说这群糟老头子,骂起人来还真是不赖,差不多将钟荣十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
钟荣依旧坐在胡床上,脖颈间的青筋乍现。杀死郭昭德还可以说对方故意不赈济灾民导致死伤者甚众,若是他现在再杀一两人,那才真中了彼辈下怀。
“钟荣竖子,汝不敢与老夫对骂吗?”
有人忍不住朝郡府门外看去,任钟荣现在还能保持姿态,等郡兵也加入这场声讨大战,到时候他若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看他怎么收场。
骂到嗓子冒烟,渴的厉害。
下方有盔甲之声响起,有人回头看去顿时欣喜万分,郡兵终于过来声援他们了!
…………
一位二十余岁的青年流民将手里领来的粥饭和半只面饼递给瘦弱不堪头发散乱的妻子,他自己则把另外半块面饼宝贝似的收起来,只用粥饭果腹。
领取的冬衣十分粗糙只能勉强御寒,幸有热粥给身体增加了不少温度,让他有时间向轮换下来休息的施粥中年人打听消息。
“敢问老哥,刚才过去的那些人喊的什么?”
“他们说钟荣杀了郡守,接纳你们这些流民,喊着让他滚出陇西。”
青年流民将乱发上的一片枯叶摘下来扔掉,挠了挠头问道:“钟荣是谁?”
“陇右都督钟荣你都不知道?”
中年人闻到流民身上的臭味,略退半步,继续说道:“银川郡是钟荣打下来的,也是他在分地。郡守赈济你们这些流民不力,冻饿而死者数百人,被他一刀杀了!”
沉默良久。
青年流民看了看临洮城,他知道中年人所说的钟荣就在这座城内,或许他正站在城上的某处注视着自己这些流民们。
最终,青年拉着妻子向银川方向继续前进。
只是,脚下的步伐变的坚定;北风也不再那么寒冷,他决定要将这件事告诉沿途的同伴知道。